第六章
    “雄鷹斂起羽翼化為鳥卵，梔子收起花瓣縮回幼芽，死掉的母親站在廚房裏烹煮湯料，低頭看才發現自己又回到少年。
    1548年秋流雲之森
    書自安娜妮卡”
    事實上，一切的起因如此簡單。
    維傑妮卡想吃牛蒡湯，而鎮子裏早就沒人再種牛蒡，於是巴特曼背上框子，走進森林為他的妹妹找牛蒡。
    他並未意識到他已經踏入狼人的領地，而當他終於明白這一點，黑色被毛的巨狼已經跳到他跟前，質問他的來意。
    那雙紅眼睛可真駭人。
    巴特曼迅速往後退，直到退路被一株古木擋住，他險些因腳軟癱坐在地。
    “嘿！人類，說你呢！”巨狼因為人的膽怯有些暗爽，但很快又因為人的不禮貌感到被冒犯，於是他不爽地拍打尾巴，“為何出現在我的領地？”
    巴特曼咽了好幾口唾沫，但他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出乎意料的，巨狼並沒有繼續刁難他。
    狼隻是湊上來，在他身邊嗅嗅，之後丟下一句“快滾，如果你還想活著的話”，轉身離開。
    巴特曼幾乎是連滾帶爬跑回家。
    驚魂未定的少年把自己鎖在屋子裏整整一天。當然，因為沒有牛蒡湯的關係，維傑妮卡一直鬧到晚上，這直接導致家裏人都沒發現巴特曼的異常。
    此後整整一周，少年像是自我禁足一樣，最遠沒離開過鎮子。夥伴們笑他被森林給嚇傻了，巴特曼沒說他在林子裏遇到什麼。
    然後，理所當然的，事情朝著巴特曼最不樂意的方向發展。至少當時他是討厭這樣的。
    父親要去更遠的鎮子把糧食和草藥賣掉換錢，母親則抱著維傑妮卡去姥姥家。巴特曼拒絕離開鎮子，所以他留在家裏。
    之後，悲劇發生了——父母忘記留下錢幣，巴特曼就算再怎麼節省，家裏的食物也在三天後告罄。
    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少年，自尊讓巴特曼選擇帶上籃子去森林裏撿拾菇類和野生蔬菜，運氣好的話也許他會打倒兔子或者野雞。
    他進入森林，抱著忐忑與僥幸。
    看在上帝的份上，天父賜予他好運讓他不會遇上那頭會說話的怪狼。
    巴特曼隻能這麼祈禱了。
    讓他稍稍有些開心的是，在他進入森林之前，他遇到赫特魯太太。好心的夫人給了他一小袋剛打出來的麥芽糖。
    香甜的糖塊讓巴特曼緊繃的神經放鬆。而事實上，他在森林邊緣采集蘑菇時，他並未遇到什麼野生動物。
    然而就像所有鎮裏青少年所知的，最好的永遠在危險的最深處。
    半個小時的采集巴特曼收獲小半袋野生菇，但這些遠遠不夠。他今天是做好了采集餘下十多天食物的準備才來的。
    而餘下十多天的食物就在森林深處，這很明顯。
    既然到現在都沒遇到，那麼今天應該也不會遇到了……吧？
    現在僥幸大過忐忑，巴特曼的天人交戰不過持續不到半刻鍾，之後他就背著小半袋蘑菇和兩個空袋子，小心翼翼走進森林深處。
    所以說，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
    巴特曼今天就是沒長眼的典型。於是當他發現了一朵長勢喜人的野生菌，然後跑上去試圖把那蘑菇拔起來的時候，巨大的陰影籠罩了他。
    “哦，”這麼個聲音，聽不出慍怒還是喜悅，突然在巴特曼頭上響起，“人類，為何你會再次出現在這裏？”
    “……”
    巴特曼覺得可能下午他就能去見遠在天國的爺爺。
    “我……隻是，”他慢慢鬆開手，然後往後退，他看見那雙恐怖的紅眼睛，他看見蹲坐在他麵前的巨狼，“想來找一點，食物……”
    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巨狼卻裂開嘴，看得見裸露的牙床和尖利的牙齒，“我說過，想活你就快滾。”
    “不，我並不是……我很快就走，我是說……”
    巨狼沒給他說完的機會，眼看著巨獸朝自己撲過來，巴特曼下意識把身上能丟過去的都丟過去，然後轉身就跑。
    半袋蘑菇甩在巨狼頭上，那成功激怒這片土地的領主。巨狼咆哮著追上來，另一個布袋子甩過來，擦過他的獠牙，內容物的一部分剛好撒進他嘴裏。
    巨狼下意識吞下那玩意。
    然後，巴特曼還在沒頭沒腦往前跑，接著他聽見巨大的，像骨骼裂開的聲音。他被枯樹枝絆了一跤，他摔在地上，蜷成一團雙手抱住頭。
    尖牙利齒卻沒有來。
    巴特曼瑟縮了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急速喘著，然後慢慢睜開一隻眼睛。
    巨浪沒有追上來。
    驚魂未定的少年轉頭看去，然後他發誓他眼睛沒有花，他看見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個渾身赤裸，黑色頭發的男人蹲在布袋子旁邊。男人用兩根手指撚起袋子旁散落的焦黃色晶狀體，然後連著手指頭，他把那玩意含進嘴裏。
    就算隔那麼遠巴特曼也能看見男人眼底的驚喜。
    但是你再怎麼驚喜，回頭想起來了我還是活不了。少年迅速轉過身，他試圖爬起來趕緊跑，然而剛才那一跤似乎讓他崴了腳。
    巴特曼發出痛呼，他兩手捂著疼痛的腳踝。他聽見來自身後的腳步聲，他迅速把自己蜷成一團，兩手護住頭頂。
    直到他感覺一雙粗大帶繭的手拉住他的腳踝，揉了幾下之後輕輕一鬆。
    少年咬住嘴唇才沒丟臉地痛呼出聲。
    他小心翼翼睜開眼睛，然後看見一個男人的臉，以及一雙紅眼睛。
    那並沒有敵意，隻是帶著一些幸災樂禍。
    巴特曼試探性地收回腳，男人沒有動作。少年又慢慢把手放下來，小心翼翼伸過去，揉自己的腳踝。
    “喂，”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和巨狼一模一樣，“這是什麼？”
    他兩根指頭拈著一顆焦黃色的，麥芽糖。
    巴特曼馬上想起赫特魯太太友好的饋贈。但他沒說話，事實上，他沒尖叫出來已經很好了。
    男人皺起眉，他把那顆糖遞到巴特曼麵前：“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吃掉你！”他亮出自己的牙。
    “這是糖！”少年幾乎是在尖叫了。
    男人眯起眼睛，他看看手裏的糖，又看看瑟瑟發抖的巴特曼，他笑起來，看上去陰森森的。
    “從明天開始，”男人一手按在巴特曼腦袋上，後者差點沒哭出來，“你每天都要帶這個……呃，糖，給我。如果你不來，我就會去找你，我會把你的頭擰下來，嚼碎你的骨頭吞進肚子裏！”
    巴特曼瑟縮著，帶著最深的恐懼，他點點頭。
    然後，水滴落在鏡麵上，泛起的漣漪弄碎一切畫麵。
    安娜挑起眉梢，她收起銅鏡，抬頭看向已經撿回柴，正在架柴點火的巴特曼。
    “不得不說，”女巫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這看起來有點怪，巴特曼抬頭看她，“你們能走到一起，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巴特曼愣了愣，然後他終於意識到之前女巫盯著鏡子到底在看什麼。
    少年有些臉紅，他搔搔後腦勺，又低下頭去搗鼓柴火。
    安娜看看天上的星星，然後從包裏取出一瓶藥劑。
    “這是我唯一能幫你的。”女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