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安采薇）
    一個多時辰之後，最先是禁軍侍衛護送了小半車的獵物回來，第一位果然還是聖上。又過不多久，聖上由眾侍衛護送著回來了，入營帳歇息。
    此後才陸續有其他獵手將獵物帶回。
    並非所有貴族臣子都會上場，女眷就更是不可能了，隻能在柵欄外等候著，在有獵手將獵物帶回時喝彩稱讚上一陣。
    原本對貴婦之間的談話便不大有興致，趁著又一陣歡呼喝彩，索性提前離席。本就有些頭暈，離席的理由倒也充分。
    禦林苑風景甚佳，尤其在昨日大雨衝刷之後，空氣微濕清涼，樹木清淨，安靜地漫步其中，呼吸舒暢。
    禦林苑有規定非狩獵者不得出柵欄之外。因禦林苑內飼養的奇珍異獸們平日裏在林中散養著，隻在秋狩時期圈回苑中。但若是不小心跑出來了，在林子中遇到，後果不堪設想。
    主要的狩獵場所在芸湖周圍，距離此處至少還要走上一刻。反正與柵欄保持一定距離，隻是在林子中散散步，應該還是沒什麼危險的。
    但事實再次證明，永遠都不要對潛藏的危險掉以輕心。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再怎麼也看不見柵欄了，換言之，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出了神，回過神來時，我已迷路了。
    甚至，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穀的陰暗處。適才讓丁香先回去了，這一時半會兒，她應該還不會察覺我這裏的情況。
    光線昏蒙，四麵樹影憧憧，樹木又生得高大繁茂，縱是落光了葉，枝杈交疊，抬頭最多隻能望見微弱光芒透過縫隙之間落下。
    ……無奈怕什麼就來什麼。才循著模糊的記憶，沒走多遠，忽然就從灌木叢中躥出一隻鹿，從頭頂飛奔過去，蹄子差一點就踹中我的額頭，沒來得及閃避，緊接著就有一支箭破空飛來，幾乎是擦過我的臉頰飛過去了，插入身後的樹幹之中，箭身幾乎沒入一多半。
    淩厲風過，已是一縷鬢發被削斷，掉落在地。
    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依據吼聲判斷應是梁王。
    心下隻覺不妙，立即轉身，盡量快地跑到一株大樹之後的灌木叢中躲了起來。
    事實證明我的預感又一次不幸中了。
    來的人不止是梁王，還有敏王。我不知之前兩人又是怎麼起了爭執，大約是追著同一隻獵物到了這裏——兩匹馬飛奔而來，還沒來得及眨眼，其中一匹馬忽然跌倒，馬上人被摔出在地。
    被摔在地上的那人是敏王，掙紮著坐了起來，衣服上多處劃破，斷口處皆已被鮮血染濕。
    而梁王不但沒有下馬幫扶，反而揚起了馬鞭。
    ——“孽子！”林間忽然傳來一聲怒喝。
    梁王的動作一下停在半空。
    緊接著從林中一隊人馬疾奔而出，為首的竟是聖上，一臉怒容，適才那一聲怒喝便是聖上所喝。
    回營帳歇息的聖上竟又再次出發狩獵，還正正好目睹了梁王揮鞭向已跌倒在地的敏王的一幕。
    而且好巧不巧，穆離就跟隨在他的父皇身後。
    這一次梁王所為，似乎已遠遠超過罰削戶一百的嚴重程度了……
    就在眼看著聖上就要大怒發作時，敏王甚至搶在梁王之前就先跪下了，額頭用力磕在了地上，“請父皇息怒！適才發生之事，是因兒臣有錯在先！兒臣該受此罰！”
    “你犯了什麼錯，你說。”聖上冷冷開口。
    “兒臣適才……適才責備皇兄昨日不該那樣魯莽，但皇兄本是無心之失，兒臣反思是自己話說得太重了！”敏王跪伏著道。
    “朕諒你是無心之失，稍微寬容你一點，你就得寸進尺是不是？！你也不必再出現在朕麵前了！給朕回去好好反省！！”聖上不止是怒吼，甚至氣得跳下馬，直接踹了梁王一腳。
    在聖上憤然離開之後，梁王仍跪伏在原地，身子止不住地顫著，緊攥著的拳頭青筋暴突。敏王直起身子，但見梁王仍跪伏在地，也仍跪著。
    不久之後，有侍衛帶著一名太醫前來，就地為敏王處理了傷口，接著由侍衛扶他上馬。在敏王離去後，又過了一會兒，梁王才緩緩站起身，翻身上馬，飛快離開了。
    聖上的意思，是要罰他立即回去反省。倒也沒有侍衛敢來催促，不過聖命又如何能違。
    待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我才敢長出了一口氣，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不得不彎腰敲打按摩已經麻了不知多久的雙腿。
    忽然察覺身後竟有人在迅速靠近，就在我反應過來想要邁腿逃跑的一瞬，那人已抓住我，一手緊箍住我的腰，另一手捂住我的口鼻，驚嚇之中奮力掙紮，卻根本是徒勞——
    “安采薇。”那人貼在耳邊道，一字一字，冰冷入骨。
    意識到是穆離，我才停止掙紮。
    他放開手，這一瞬我察覺到威脅，立即想要遠離，但沒來得及，他已伸手緊攥住我的肩膀，逼我轉過身麵向他。
    “你可知要是讓人發現是你在那裏偷聽，後果會是如何？！”他似乎真的很生氣，連一貫清冷無情的語氣，這一次竟然都能聽出憤怒了。
    我似乎已許久未見這樣盛怒的他。不論這一次他在其中究竟是否有所圖謀，但若是被人發現我躲在後麵偷聽，不論如何我好歹還是毓王側妃，穆離他自然是脫不開幹係。
    笑意不覺浮上嘴角，張了口，輕聲對他道：“采薇多謝毓王爺相救。”
    他不語，冷冷望著我，冰冷的眸光怒意更盛。忽然他攥過我的手腕，拉著我就往林中走去，我也不掙紮，隻是微微笑著看著他。
    他拉著我最後走到了一匹馬前，將我拉拽上馬，扯動韁繩，馬匹迅疾飛奔而出。
    不多久就回到了所住的帳前。丁香剛才帳內走出來，還來不及行禮，穆離就已拽著我走到帳內。
    “你自珍重！”他俯身貼在耳邊，咬牙撂下最後一句話，轉身大步走出帳外。
    門簾落下，遮住了他的背影。不知為何視界竟忽然有些模糊，以至於我不得不閉上眼，蹲下身子，將頭埋在膝間。
    其實就像他說的，我對他說的話都是懷疑。而他對我的任何舉動，也都是那樣以為，以為我不安分，以為我有所企圖，以為我故意想要破壞他的計劃，甚至於還曾企圖蛇心吞象。
    我真的有那麼喜好多管閑事麼？不過是那些要命的閑事常常自己找到我的頭上。至於說我有所企圖，其實隻除了當日我為情所惑，而至於對他有所企圖之外，我對功名地位又有何所求？
    說到底，既然他是如此看待我的，又為何遲遲不肯放手？
    第二日的歸途，總算是平安無事。隻是聽說敏王後來被聖上召去，到京城時是同乘一車。
    回到洛館，很快又重回到了之前那般安靜清淡的氣氛。
    “……敏王尚小時，父皇便頗以為敏王類己。”夜裏，卻是忽然想起當時穆離與我所說。
    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禦林苑秋狩的這兩日，最大的贏家說是敏王也未嚐不可。梁王輸就輸在太過優秀又不知收斂，或是他桀驁的性格所致，但再怎麼收斂，他本身就已足夠惹人注意。至於敏王，雖確是跌入低穀，但畢竟曾甚得聖上寵愛，如今若是表現出迷途知返，聖心自然大悅，又加上梁王“所為”，兩相對比，想來對敏王又更覺親近了幾分。
    不過，梁王雖性情桀驁，但畢竟年長敏王許多，早就是一隻老謀深算的老狐狸了，加之這麼多年累積下來的實力，並非一朝一夕就可顛覆。
    再說聖心無常，深不可測，加之局勢變化莫測，最後勝出的是究竟是誰，一切仍是未知。
    窗外風嘯，時至深秋，是寒風自北方而下。
    ……不知容塵他現在何處，是否已回了夕國。那裏的局勢，絕不比雲國如今的複雜莫測，危機四伏。
    而仍被困在這王府中的我，除了每日祈禱祝願他一切平安順利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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