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孤煙長盡雁未歸 第103章 林苑秋狩(2)【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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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安采薇)
大隊人馬正好從我所在的帳子後經過,直奔太醫們所在的營帳。
走在正中的那一匹馬上竟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婦人,看得出服飾妝容原先甚為華美,大約是隨往前來的某一位貴婦罷。抱著她的那個人看起來有些麵熟,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一位禦史大夫。
不知是受了什麼傷,適才他們經過時看的那一眼,似乎那婦人的肩部有一處傷口,血洞甚甚,看起來像是受了箭傷,隻是不知何人所為……
見我猶豫著走到帳門邊,丁香一下拉住了我,道:“夫人,外邊雨大,您就待在這裏,丁香替您出去打聽一下。”
我正想勸她也不必了,就見有幾個人匆忙從雨中跑過,為首的那個應該是梁王,看不清表情,後邊跟著的人緊緊追著,試圖替他撐傘。
滂沱的大雨中,隱約還能聽見梁王的聲音,好像是在怒吼著“胡扯”這兩個字……聯係之前所見,心中已有了些猜測。
拉過丁香,回內裏坐下。究竟發生何事,也不急於這一時,待雨停之後,該說該議論的總會說的,到那時候再聽便好了。
大雨一直下至傍晚忽然停了。走出帳子,向西麵遠眺,連接著山巒的火燒雲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東麵的青空,則像是灌滿了濃稠青墨一般沉重。
隻須在營帳之間隨意走走,從眾人的竊竊私語中,便大約聽明白了適才究竟發生何事——受傷的女人確是一位貴婦,姓袁,是禦史大夫元宜之妻。而她之所以遲了一日才趕來,是因忽然發現丈夫忘了帶藥,於是趕著送來,未想才走到芸湖那邊的時候,忽然就為忽然竄出的箭射中了肩膀,所幸那箭從湖這邊飛越而過,力道已小,因而傷口並不深。但很不幸,她受驚跌下馬,下邊竟是流血不止——原來這位貴婦才有身孕,可待受傷時才發覺,因傷的緣故,所懷之子已是沒有了。
隔了那樣遠的距離,究竟是何人有力氣射過那樣的距離?竟橫跨過整個湖麵?
晚膳按照原本的計劃進行,仍是筵席。不過氣氛已與中午時迥然不同,安靜壓抑。
沒有人動筷。偷偷向上瞄了一眼,聖上本人正襟危坐著,神情極為嚴肅。一向高傲的梁王更是不再高揚著頭,坐立不安。
傷了袁氏的那一支終於被找到了,由侍衛跪呈給聖上。
“回皇上,這箭的箭羽上……確有梁王的標記。”侍衛的聲音抑製不住顫抖。
受傷的並非皇室,而是大臣之妻。梁王雖應是失手,但畢竟重傷了一人。王侯犯法與民同罪,亦或是可得特別赦免,都在聖上決斷。
前方忽然傳來一串瓷器碎裂聲響,抬頭一看,是聖上忽然將一隻瓷碗砸向梁王,而梁王應是沒有絲毫閃躲,跪伏在地,額角不斷滲出血來。
聖上深深歎了一口氣,忽然站起身,拂袖而去。
眾人噤聲,過了良久,才見穆離走上前去,試圖攙扶梁王起來,但一下就被梁王甩開了。他便不再去扶,而是也跪下了。
敏王和宜王接連也離席,走至穆離和梁王身後,也都跪下了。接著全場的人都跪下了,包括末席的禦史大夫元宜與他的夫人。
一個多時辰以後,才有公公來傳旨,命梁王回京後靜省一月,並削去封戶一百,命以百金償元家無辜喪子之痛。
跪了一個多時辰,起身時,雙腳幾乎沒了知覺,幸而丁香扶著才勉強站了起來。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回了帳子。
大約因我離開得較晚,走得又慢,不一會兒,前後一時竟無人了。丁香扶著我,一手持著燈籠,小心照亮腳下的路。
向周圍打量時,不下心撞見了有些奇怪的一幕——在禦史大夫元宜,也就是受傷的袁夫人所在的帳子外,不遠處的樹林間,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雖然隻能看見輪廓,但還是看得出他是望著那帳子的。
仔細看的話,他身後還站著一人,是一位佩劍的侍衛。通過這位侍衛佩劍的形狀,我竟認出了那侍衛是敏王身邊的人。若是其他更複雜的內情,那望著帳子一動不動的人,應該就是敏王了……
原來那箭是敏王所射麼?應是不大可能……那他站在那裏又是為何?
其實箭傷並非不可人為製造,但之所以肯定是梁王所為,是因大約就在袁夫人受傷的那個時候,梁王確實射了箭,還不止一支,而且那箭大約還是向敏王所射——雖然聽說的是梁王因事與敏王起了爭執,不顧大雨在林中私自比箭,但其實敏王一箭未射,其中真相究竟如何,惹人懷疑。
第一個站出來,陪梁王跪下的是穆離。雖說與他在人前所表現出的溫和敦厚相符,但知他心機之人,總會多想一些。
……今日所發生的這些事,出乎意料,後來更是出乎意料的巧合。
回到帳子內,穆離已坐在內裏。
我走至他的身側,小聲問:“此事是王爺設計的麼?”
無論如何,傷害一個已有身孕的弱女子,換來在聖上麵前所演的一場鬧劇,簡直令人心寒!
他抬頭看我一眼,黑瞳深邃。
“不是。”他輕聲答。
“那又是誰?”
“隻是一場不幸的意外。”他輕聲道。
“你在說謊。”我道。
他神情未變分毫,片刻之後,卻忽然站起身,右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拉向他的身體。
這一下太出乎意料,疼痛傳來,疼得眼淚不受控製溢出眼眶——
“不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罷。”他的聲音緊貼耳側。
“……今日之事,是你坐收漁翁之利。”我仰著頭道,疼得呲牙咧嘴。
敏王在梁王之後得到一樣的獎賞,激起梁王的憤恨,在事後找到本該繼續落魄不堪的敏王,想要給他點教訓。有了梁王射出之箭,那袁夫人就算是自己動手,隻要掌握好角度分寸,梁王隻能是有口難辯。而梁王必知自己為人所陷害,最有嫌疑的自然是敏王,梁王與敏王之間的關係則更是水火不容。
“安采薇,你真是抬舉我了。”一字一字,說得極輕,卻讓人忍不住寒顫。
“——你放開!”我試圖掙紮,但根本動不了分毫,反而疼痛得更加劇烈。
又怒又急,仰著頭,張口就往他的脖頸咬了下去,鮮血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迅速擴散開來。
他的身體僵了一瞬,仍然緊緊抓著沒有鬆開絲毫。
“不是你,難道是敏王嗎?!”我質問他,咬牙切齒,疼痛大概全部轉為心中騰起的怒火。
“……是。”他忽然輕聲答了一聲。
我停止了掙紮,一瞬愣住了,仰頭看著他,他稍稍向後退了一點,放開了緊抓住我肩膀的手。
那一雙深邃黑瞳最後望了我一眼,接著他從我身邊擦身走過。
“敏王和那女人的計劃,我大概知道。但懷孕之事,我也是今日才知。”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很輕,說得很快。隨著最後一個字,寒風灌入帳內,門簾撩起又落下,他已然走出了帳子。
直至夜深,一個人躺在榻上,仍是輾轉無眠。
他說“敏王和那女人的計劃”,也就是說,其實這二人早已有染,今日之事是他二人共同謀劃……
其實,穆離他說的話,我已無法再肯定地說都是謊話。他說的話,並非無蛛絲馬跡可尋——在護送袁夫人回來的隊伍之中,敏王也在其中,甚至就緊跟在禦史大夫元宜和袁夫人邊上。再就是適才回來的路上,見到靜站在袁夫人所在營帳不遠的林中的敏王。
杜前輩從前便說過,人的第一反應,通常最不會騙人。至少我看不出那個狂傲的敏王會因為一般的關心之情而如此熱心地加入護送隊伍。就算是這樣,他想要表現給聖上看,但在那種情況下聖上也根本注意不到他。
一夜無好眠。清晨醒來時,我的麵色竟然差得嚇了丁香一跳。
不得已施了薄妝,才走出帳外。穆離大約是一夜未歸了,後來隻在前往獵場的路上遠遠看到了他,片刻之後,他便與其他參與秋狩的獵手一道騎馬向林中進發了。
為首的是聖上本人,大約是興致所致,今年重又披掛上陣,氣勢昂揚走在最前,眾人跟隨,大約要再走一段才會分散開來。而梁王也隨在隊伍之中,遠望著,已沒了昨日那般高傲淩厲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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