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安采薇）
    驚嚇之餘還未反應過來，原在身旁的淩夢已經走到了那忽然倒下的男子身邊，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神情漸漸凝重，眉頭緊蹙。
    “淩夢……？”我亦走上前去，遲疑道。這時周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這裏的異樣，圍了過來。
    我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麼，就見采薇從袖中小心取出了一隻黑漆的長木盒，擱在地上打開了，內裏整齊擺放著兩層各兩排的銀針，粗細長短不一。
    淩夢小心取了其中三枚銀針，分別往那男子的膻中穴、天宗穴、肩井穴紮去，每一針都下得極其小心。
    黑衣男子漸漸手腳不再抽搐，呼吸也平穩了許多，雖說臉色還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圍觀的人群中已有人去苗州使團那裏叫了人來，來的是一個頭發半百的老者，一臉焦急地匆匆趕來，見黑衣男子狀況稍微好了些，這時看來才稍稍鬆了口氣。這老者望向那黑衣男子的目光，除了焦急之外，似還帶著幾分敬畏之意，那麼想來這黑衣男子在苗州使團中的位置應是不低了。
    隻是不知究竟為何會走著走著就忽然倒下。
    淩夢的那幾針，像是導氣散瘀之用，然而，再仔細打量那男子，又好似並沒有那麼簡單……看來年紀很輕，五官麵龐算得英俊，也不似之前所見那位格羅大巫那般帶著血戾之氣，甚至，還帶著幾分清靜淳樸之氣。
    觀察了片刻，淩夢這才將銀針取下，以紗布拭淨，小心收入黑漆木盒中，接著起身站了起來——身形一晃，幸好我站得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辛苦了。”我道，望著淩夢此刻的臉色亦是蒼白，心下不免擔憂。
    雖說不過片刻的功夫，但對施針的淩夢而言，卻是足以累得虛脫。
    從袖中取出絲白手帕遞給淩夢。淩夢接過，擦了擦額前沁出的汗水，微笑了笑，道：“他應該沒事了。”
    轉過視線望了眼還在地上躺著尚未醒來的黑衣男子，拉了下淩夢的手，示意她既然那人性命無虞了，我們這時可以走了，然而淩夢搖了搖頭，轉眸望向那黑衣男子，麵上仍是寫著擔憂，想來是要等黑衣男子醒來，確認真的無事了才放心。
    心下輕歎一口氣，隻得陪著她等。
    這時那頭發半百的老者走了過來，猶豫著，在終於要開口之時，地上那黑衣男子忽然一聲極低的痛苦呻吟，隨後醒了過來，撫著胸口，坐了起來。
    “公子胸口可還悶著？”淩夢立即擔憂地問道。
    那黑衣男子抬頭望了過來，隔了片刻，才搖了搖頭，“已好多了。”
    “……那便好。”淩夢輕聲道，仍是擔憂的神色。
    片刻間，黑衣男子已站了起來，向淩夢拱手抱拳行了一禮，“是姑娘你救了我吧？在下向薑，適才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向公子客氣。”淩夢還禮道。
    說話間，聽遠遠有苗域樂聲響起，街上圍觀人群這時才漸漸散去。
    “水土不服以致氣血瘀滯，才紮的針散了瘀血滯氣，”淩夢又道，柳眉微顰，神情認真而嚴肅，“但還須公子每日飲食多加調養。”
    “多謝姑娘。”向薑點頭答，歉然微笑，麵對著一臉認真的淩夢，倒是有些像被先生訓斥的學生。
    淩夢拉了我的手，正準備轉身離去時，向薑竟抬手攔住了，仍是微笑著，道：“姑娘姓名，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今日救命之恩，還待來日再報。”
    “善生醫館白淩夢。”淩夢略一猶豫，還是答了，“向公子言重了，救人本就是醫者天職。”
    “不如這樣，我看白姑娘和您的這位朋友應該是過來看使團每日表演的吧？”向薑道，“作為酬謝，還請兩位姑娘賞臉隨我來，我為兩位安排觀戲的好位置，不知可否？”
    向薑的話其實多少是在意料之中，淩夢卻是聽了難掩驚訝，轉眸向我望來，見我也是笑著，便點了點頭。
    跟著向薑，繞過客館大門，卻是從側門走了進去，空蕩的長廊的盡頭，踏樓梯而上，一路走到了緊挨著正中露台的一間半敞軒。那位頭發半百的老者一路緊緊跟隨在向薑身後，神態恭敬，但從始至終並未說話。
    半敞軒內置有竹藤椅十數張，斜對著水榭戲台。
    “兩位姑娘先坐，我去讓人備些茶果來。”向薑道，轉身走了出去，那老者也跟著他走了出去。
    雖說這向薑想酬謝淩夢相救應是不假，但我心中警惕還是無論如何無法放下。
    “采薇為何皺眉？”淩夢忽然輕聲問道。
    輕歎一聲，不知她適才是否覺察到了危險，也不知我為了心疼去茶館觀戲要花的位置錢，忽略了心中警惕與淩夢一道來了這裏，是否錯了……仔細聽四周應暫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氣血瘀滯一般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剛才那人，除非體質十分異於常人，要麼就是習武之人，而且，可能還很強。”
    如果對方錯將我們認為別有用心之人，那就麻煩了。
    “是麼？”淩夢撫住胸口道，看來果然嚇了一跳，轉而又淡淡微笑，“不過醫者可不能見死不救。他不也好好道謝了麼？其實，這醫針之術還是近來才學的，隻是適才事出緊急，隻好一試，幸好……應該沒有偏誤。”
    樓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細微雨，陽光卻隻稍黯了幾分。
    戲台上又有新人登場，台下一片歡呼。視線終是轉回了戲台之上，既來了，便好好看罷。今日之事，或許是我多慮了。每日去醫館療傷的習武之人不在少數，應還不至於這麼被人惦記。
    一個時辰後，與淩夢一道從客館走了出來，向薑堅持要送，推辭不過也隻得隨他。
    昨日大雨，這會兒卻是小雨過後大晴，天空一片如水清淨澄藍，陽光晴好，微濕清涼的空氣間，一道七色彩虹橫貫幾乎半座京城的上空。
    美得如夢似幻的畫麵，望得人一時窒了呼吸。
    忽然，街上眾人接連驚呼，順著眾人的視線轉身抬頭望去，見客館一側三層角樓的屋簷上，正站著一位盛裝打扮、麵容姣好、身材更是玲瓏窈窕的苗州少女。少女足踏銀鈴，輕旋而舞，泛金的光線染了絕美輪廓，輕靈如風的動作間，下一瞬，卻是漫天飛舞過五彩斑斕的蝴蝶，憑空而出，如幻境刹那生相。
    看得眾人癡了狂了，在漫天的五彩蝶舞之下，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唯一令人在意的異常，便是走在我和淩夢身邊的向薑，向薑在望向那少女時眉間有一瞬輕蹙，下一瞬卻又恢複如常，麵上流露出的亦是如旁人一般的欣賞。
    一支舞畢，漫天的五彩幻蝶，在一刹那間憑空消失不見，眾人驚呼，再望向角樓之上，已不見了那踏鈴而舞的少女。
    “多謝向公子。”馬車上，坐在身旁的淩夢忍不住又道謝。
    向薑擺手微笑，“白姑娘太客氣了。我也正要出城一趟，送二位姑娘回醫館，也是順路。”
    “這麼晚了？”我疑問道，“城門可就要關閉了。”
    “晚了就不回來了。”向薑笑答道，絲毫不以為意。
    “向公子，那些蝴蝶，是真的麼？怎麼一眨眼又消失不見了？”淩夢忽然又問道，想來還沉浸在適才那一場幻化蝶舞的絕美震撼之中。
    “幻術之道，”向薑笑道，“若是都告訴白姑娘和安姑娘了，我們可還怎麼賺回去的路費？”
    知是玩笑之話，三人皆笑了出聲。
    “那位跳舞的美少女，向公子認識？”我問道，到底放不下心中疑惑。
    “是，是在下友人。”向薑點頭笑答，神色卻是並無異樣，“雲遙姑娘的舞，在我們那兒也是數一數二的。平時難得一睹，今日也不知怎麼忽然有了興致。”
    聽向薑回答，觀察著他的神色，還是隻得暫時按下了心中隱約不安。
    再一想，原來那鈴舞幻蝶的姑娘是叫雲遙，也不知和雲葉是否有些親戚關係。不過之前倒是隻聽雲葉說過她有一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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