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采薇）
    靜坐窗前，望著窗外發呆，空蕩的後庭院，一側新長了幼苗的兩方藥草畦，沐了星辰淺淺淡光，安謐靜好，幾分如若仙塵幻境。
    入夜之後，洛館總是靜的。從外邊忽然傳來的腳步聲，雖輕，響起在這一片靜中卻是清晰無比，原本如水的沉靜驀地被這腳步聲打亂了，心下泛過一絲煩悶。
    有了不好的預感。
    站起身，想走回去床榻上躺著，裝睡。反正臥房內也未點燭，本就隻是在床邊靜坐發呆而已，外邊根本看不出破綻。
    未想才沒走幾步，急急腳步聲跑近，接著就聽丁香在外敲門，輕聲問道：“夫人，夫人？”
    聽聲音卻是因歡喜與緊張而有幾分顫抖。
    心又一沉，想來那不好的預感真的是真的了。
    將呼吸盡量放輕，不去答她，想來過一會兒她見我未應就會走了。待她再去向穆離回稟說夫人已睡了，若是穆離真找我有事，那麼就算是聽說我睡了，應該也會毫不客氣地讓丁香把我叫醒，那就到時候再說。若是又像上次那樣莫名其妙的出現，那麼聽說我睡了，他便不會等的了罷。
    “誒呀！！”
    心底的算盤是算得極好的，未想一步踏錯，竟是不偏不倚踢到了桌腳，未忍住已痛呼出聲。
    “夫人？”門外傳來丁香的聲音明顯帶了擔憂。
    痛得幾乎流淚，也隻得忍著，不過這一下要是再不應聲，不知丁香她會急得做出什麼來。
    “丁香，我沒事。”我忍著痛說道，一步一跳走過去開門，“怎麼了？”
    “夫人，王爺來了。”丁香稟道，見我並無大礙，這才鬆了一口氣。
    “來做什麼？”我沒好氣地道，倚在門邊，強忍住跳腳的衝動，腳尖仍傳來鑽心疼痛。
    “……夫人？”丁香小心翼翼地問，掩不住的笑意終於也不見了，“夫人，您真的沒事吧？”
    “有事。”我道，隻覺窩火，又歎一聲，“也罷。你也不懂。你先過去，就說我隨後就到。”
    “是，夫人。”丁香屈膝福身行了一禮，沒有猶豫便轉身離開了。
    倚在門邊，望簷外一院淡銀星光淺泛，深深吸了口氣，待腳尖不再傳來那般鑽心的疼痛了，這才邁出門去。
    其實時辰也還未有那麼遲，不過是在洛館清閑，早眠或是晚眠也都不一定，隻不過不論早晚，時常難入睡，又是淺眠。或許是這三年，仍是有些水土不服罷。
    長廊盡頭，燈火透過薄薄窗紙，映一地的昏蒙橙黃。
    過珠簾，走入側廳，穆離正斜倚坐在竹藤涼榻上，雙眼微合，聽聞我入內的聲響，這才緩緩睜眼，一雙墨瞳幽邃的目光望了過來。
    紫檀的圓木桌上，擱著一隻大約五寸見方的碧玉方盒，其上貼著封條，金粉書寫“白露”【1】兩字，又是禦賜的貢茶。
    “敢問王爺來何事？”我隻裝作並未看見那白露茶，向他福身行了一禮，開口問道。
    “禦賜‘白露’，可是上好名品。”穆離道，聲線仍透著清冷，卻是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
    “……是。”沉默，相對無言半晌，我終是抵不過，隻得起身喚了丁香去盛水來，燒水煎茶。
    若是貴客，自是掃室添香，煎茶待之【2】。但如今根本就不想再見。
    半個時辰後，一壺鮮燙的白露茶製成，這時才見穆離又緩緩睜開眼，稍稍坐直身子，望了過來。
    我暗暗咬牙，雙手捧了茶盞，呈遞到他麵前。
    “近來洛館可還好？”他輕抿一口茶，忽開口問道。
    我皺眉。他這問題，可是故意？什麼時候他毓王爺也會這麼無聊了？
    “不好。”我幹脆直接答他，避開了他的視線，“王爺您一向行事縝密，皇上雖會懷疑，卻不至於相信。這樣的告發太明顯了，皇上很快會發現其中的漏洞。”
    甚至，穆離他的計劃，正好迎合了皇帝想要進一步製約梁王的需求。
    “你都知道？”他道，已是沉了臉色。
    “不過是猜測。”我道，回視著他隱帶著一絲怒意的目光，“安重嶺他，應該並沒有倒戈。”
    他半晌不語，放下了手中茶盞，終是一聲冷笑，“嗬，你的心思，還真是一直很細。”
    其實不過是喜歡瞎琢磨而已，從前也不過是暗自琢磨，一顆心倒是都隻放在他身上，便也不願多言。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惹怒了他，最好一紙休書休了我，散了洛館，結束如今洛館承受莫須有的刁難的局麵。
    靜默片刻，已再不想在他麵前多待了，望著對麵那墨瞳幽邃，抑了心中煩躁，最後一遍問他，“王爺，您來洛館，究竟何事？”
    他再不答，我便要起身先行告退了。
    若說真隻為討杯茶來，那真是無此必要。
    “明日，我將奉父皇之命，往江南一趟。”他道，語末，唇角似不經意地彎了彎。
    從前，確是喜歡過他這樣的極淺淡笑。如今卻隻是覺著莫名。
    “秘密前往？”我問道。
    果然見他眸色一沉，眉間一瞬微蹙，卻又恢複了清冷神情，道：“是。我將對外稱病。”
    心下不禁冷笑，果然，對梁王聯合安將軍的告發，皇帝並未相信……至少，還隻能是在試探。
    垂眸起身，福身行禮，告退的話還未出口，卻見視界邊緣出現了一雙烏皮靴子，竟是穆離走到了我麵前。
    “安采薇，你真就這麼討厭我？”他一字一字地說著，伸出手，手指緊緊掐住我的下巴，逼著我抬頭望向他。
    “王爺您並非真心，”下巴傳來的疼痛幾乎刺得眼角溢出淚來，強忍了，亦是一字一字回他，字字用力，“而采薇不自知的癡傻，也早已過去。”
    “……好。”
    他忽冷聲道，放開了手，陰沉著臉色，望向我的墨瞳深邃幽寒，雖有一瞬似閃過了淩厲怒意，我隻裝作不見。
    我知道，他如今是連生氣也懶得了。
    ……到底不過如此。
    他驟然轉身，再不說一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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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蕭）
    “明大人，前邊就是外教坊了。”領路的公公恭敬客氣地說道。
    這一趟入宮，得了特許令，另帶了三人一道，入內教坊訪查。
    到了外教坊門口，領路的鄭公公停了腳步，“老奴就不進去了，隻在門房歇息。明大人若是查好了，出來時叫上老奴就好。”
    走入外教坊，過了桃李小樹林，樂聲歌聲漸響，便到了內教坊的主院，正對著一座三層閣樓。
    未想到在樓前竟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容塵。
    又被召入宮了麼？可看裝束，白衣青衫，不像是要參加什麼筵樂。
    容塵從麵前走過，隻對我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了，正要走過身邊時，身後有人出手攔住了他，“喂！奉大理寺之命有事問你！”
    帶了輕蔑之意的語氣。
    容塵隻冷冷望了攔他之人一眼，重又邁開腳步，對方伸著手根本攔不住，情急之下握拳幾乎就要出手。
    “禮儀呢？都是誰教的？”我出聲喝止，接著向容塵抬手抱拳恭敬行了一禮。
    若不是借助於遍布京城那些不論三教九流的眼線，很多時候大理寺根本無法查案。
    “你們先去問樓裏的其他人吧，對照好了之前給你們的名單，注意禮儀。”我吩咐道，身後三人聽命散去。
    “有事麼？”這時容塵才冷冷開口。
    “例行公事，就問幾個問題。”我道，“你不是一向獨來獨往，怎麼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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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白露：李肇《國史補》：“風俗貴茶，茶之名品益眾。……洪州有西山之白露……”
    【2】 “掃室添香，煎茶待之”：出自《太平廣記》卷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