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進藤一下想起，自己已經三天沒有出過房門了。
    他瞬間將已經側過一半的身體轉了回來，堅定地擋在塔矢麵前。
    塔矢收回已經邁出的右腳，疑惑地看著他。
    “我……給我十分鍾！”進藤咳了一聲，因為窘迫，臉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我需要整理一下。”
    塔矢笑了一下——雖然唇角是上揚的弧度，但進藤莫名覺得有點冷——他伸出手，輕柔但是不容抗拒地推開了進藤。
    “沒關係，就算看到一個豬窩，我也不會笑話你。”
    進藤還能說什麼呢？他隻能眼巴巴地跟在塔矢身後踏入客廳，反倒像是個客人了。而他的房間……當然不至於是豬窩。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公寓，對於單身男性而言完全足夠了。客廳因為少有使用姑且算是整潔，相較之下臥室就略顯淩亂。
    奇怪的是，讓進藤心虛的堆在門口的幾個外賣盒子，放了各種雜物的飯桌，攤了幾件衣服的床，以及沒來得及清理的垃圾箱，塔矢都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半分心思都懶得投注的樣子。相反的，他著重看了一下鞋櫃，廁所，還在路過時瞥了一眼半開的衣櫃。雖然這些動作都隻是輕描淡寫，但進藤的直覺告訴他，塔矢很在意。
    可是，幾套西服，剩下的全是連帽衫和牛仔褲，一個男人的衣櫥，有什麼好看的啊！
    環視了一圈，塔矢似乎還算滿意，臉上也不再是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勉強有了一點和善（？）的笑意。
    進藤察言觀色，終於找回了一點主人的感覺，忐忑道，“坐……坐吧。”
    塔矢在沙發上坐下，一言不發，盯著進藤。
    進藤……壓力山大。
    “你想喝點什麼？我這兒有啤酒和橙汁，對了，還有牛奶……”
    “不用了，我不渴。”塔矢直接了當地打斷了進藤試圖偷溜的舉動，緊接著發出了很符合他人物個性的一記直球——
    “你似乎，很不想見到我？”
    進藤連心髒都停跳了一秒鍾。
    我怎麼會……不想見到你呢？
    吃飯，睡覺，打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會想到你。
    但是，不敢麵對你，也是真的。
    有那麼一個人，見到他會緊張，見不到會想念。看到好吃的想一起分享，看到好玩的也想給他買一份。一個人回憶那些過往，有時候能夠開心地笑出聲來，有時候卻會難過地想哭。
    如果這個人能夠屬於自己，那該多好啊。
    塔矢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臉上是很認真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讓被問的人多麼心潮起伏。
    進藤幾乎有點恨他了。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不是嗎。
    你明知道，我是因為你才來北京的，不是嗎。
    你明知道我為什麼不敢見你，不是嗎。
    為什麼要用這麼無辜的語氣，問這種擾人心神的問題？
    你知道，為了要走出你的世界，我下了多大的決心，費了多大的勁嗎？
    而現在，塔矢隻是坐在他麵前，用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就把他大半年來的努力打得七零八落。
    最終，進藤終於還是成功地把所有情愫壓回到內心深處，收拾好表情，用最平靜，最平穩，最不會引人遐思的語氣說，“怎麼會，你能來，我很高興。”
    塔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像是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這句話有多少真實。
    進藤回以無懈可擊的笑容。
    “我聽楊海說，你今天有事。”
    “……啊，哈哈，是啊，嗯，是跟朋友約了要去下指導棋。”確實有這回事，不過時間發生在一個月以前。
    幸好塔矢點點頭，似乎不打算深究。
    “已經下完回來了？”
    “對，下午結束的……”
    “這麼說，你接下來沒有其他事了？”
    進藤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問題一定不簡單，但比起臨時編一個莫須有的理由，似乎坦白說要輕鬆一些。
    “是啊。”
    塔矢滿意地站起來，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進藤不明所以地跟著站起來，是要走了嗎？這也太突然了，不過塔矢本來出現得就很突然就是了……
    “既然這樣，送我去機場吧。”塔矢看了一下手表，淡定道，“我還有一個半小時。”
    ……
    進藤都要給他跪了。
    坐國際航班，提前至少三個小時到機場，這不是常識嗎？
    進藤萬分不想回憶接下來是怎樣一場兵荒馬亂。他來不及對塔矢這胡來的時間安排抗議，隻能亂七八糟地抓了一件外套披上，在櫃子裏拿出鑰匙，帶著塔矢到地下車庫。他急得要命，塔矢倒是一派淡定，還有空在上車前發表一通感想。
    “你買車了？”
    “嗯，代步。”進藤邊說邊著急忙慌地啟動車子。
    與他相比，塔矢淡定地拉好安全帶，“看來你在這邊過得不錯。”
    這兩者……有什麼關聯嗎？
    莫名的心虛讓進藤隻能傻笑，“嗯，還可以吧……”
    “官子方麵，有收獲嗎？”
    這種問題要好回答多了，進藤鬆了一口氣，“當然有。我以前完全沒有係統地學過這部分，現在回頭看很多時候簡直都在胡來。前幾天我去參加了一個官子交流會，………………”
    塔矢靜靜地聽著，待他說完，才淡淡道，“確實收獲頗豐，不枉費你連本因坊都放棄了。”
    進藤如同被人一下捏住了喉嚨。塔矢沒再吭聲，於是接下來的時間，進藤全程安靜如雞。幸好他家離機場不遠，開車二十分鍾就到了，沒有讓人感覺太難熬。為了節省時間，進藤沒去停車場，而是直接將車開到了門口。
    塔矢鬆開安全帶，要推開車門的一瞬間，進藤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俯身過去，抓住了塔矢的手腕。
    一句“不要走”，幾乎脫口而出。
    塔矢下車的動作頓住，回首，眼中滿是詫異。
    進藤張了張嘴，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忙不迭地鬆開了手，移開了視線。
    “咳，抱歉，你快去吧。不然要錯過飛機了。”
    過了兩三秒，塔矢說，“好。”
    然後拎起他的外套，推開車門，走了。
    已經看不到塔矢的背影了。進藤把頭埋進方向盤裏，一時之間，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如潮水般從他身上退去了。
    塔矢……他就這樣突然地出現，“視察”了一下進藤的住所，留下一句絕對會讓進藤晚上做噩夢的話，然後又這樣突然地離開了。
    也是在即將分別的那一刻，進藤發現，自己真的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