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念去去 卷四 23、有朋自遠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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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塔矢剛剛贏了緒方,獲得本因坊了!這下他就成為日本目前僅有的一個三冠王了!雖然有點嫉妒,不過真的太厲害了!”
收到這條短信時,進藤剛剛起床。
然後他就愣愣地看著手機屏幕,開始走神。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屏幕一點點暗下去,他都完全沒有察覺。
塔矢參加了本因坊挑戰賽,他是知道的。事實上,即使來到中國,進藤也完全沒有放鬆對國內信息的來源。他會時常跟朋友聊天,在網上對弈。甚至這段時間以來,每一局挑戰賽的棋譜,他都想辦法弄到了手。畢竟,那是本因坊啊。
他隻是,真的沒有再跟塔矢聯係過而已。
方禦很不解,“你這是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當然不是。”
隻不過,在“喜歡”這種情緒消失之前,進藤不敢聯係而已。他很害怕,一聽到塔矢的聲音,就會控製不住地反悔,想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呆在塔矢身邊隻會讓對方為難的話,是沒有資格回去的。
更何況,從塔矢最近的對弈棋局來看,自己的離開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行棋發揮。一如既往的縝密細致,還較以往多了一份孤勇,殺傷力直線上升。
本因坊由塔矢獲得,進藤是開心的。但是在內心深處隱隱的刺痛同樣無法隱藏。
曾經以為會永遠在一起的,最好的對手,在分開之後,卻變得更為強大。強大到,有一種永遠也無法追上的感覺。
從十二歲相識到現在,進藤已經追逐塔矢的腳步整整十一年。然而那個人的背影卻始終隱藏在前方的濃霧中,並且,離自己卻來越遠了。
在追逐塔矢的這條不容停歇的路途上,是真的,連絕望的權利都沒有。
當初來中國的決定下得匆忙,隻來得及去某個中文速成班突擊一下口語。幸好北京的人都很友善,畢竟之前幾年都有交流合作的關係,再加上伊角的名字加成,進藤一到就有一群人熱情熟絡地幫他打點好一切事宜,包括租房子,熟悉周圍環境,讓人生地不熟的進藤不至於因為語言不通被迫露宿街頭。
楊海還在進藤搬入新家後,去超市買了一車子的基礎生活用品送過去。
因為有這群人的存在,進藤很快就適應了這邊的生活,安頓了下來。不再有強製參加的手和和各種工作,進藤有了大把的時間來打譜,複盤,一步一步地分析。這些都是過去的他一直所欠缺的沉澱。
如果不考慮某些夜深人靜時痛得發脹的胸口,一切都很好。
一個人安靜研究固然收獲頗豐,但完全的閉門造車當然也不可取。圍棋畢竟是兩個人下的,適當的對弈不管是保持手感還是啟發靈感都必不可少。
進藤時不時地會前往棋會所,這裏帶有一點官方性質,很多職業棋手都會來這邊下棋,包括楊海樂平等人。當年伊角過來遊學,主要也是呆在這裏。
棋院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於是某日,便有工作人員找上門來。
“這周末,日本會有兩名棋士過來參加交流賽,進藤老師願意出席評審嗎?”
“哦?是誰呢?”會特意過來問自己,難不成是認識的人?越智?還是伊角?
“是塔矢名人和訝木老師。”
“什麼?”進藤的詫異貨真價實。交流賽,顧名思義,主要是兩國棋院促進交流增強了解的一種形式,參賽者多為中段棋士。水平實在稱不上頂尖。就算是他,也有兩年左右沒參加過這種性質的比賽了。
塔矢來參加這種比賽,簡直就像遊戲裏的滿級號去新手村的角鬥場。自降身份不說,還會授人話柄,說他欺負小輩。
有沒搞錯,那家夥小時候不是連圍棋大賽都不參加?而且剛結束本因坊戰,不好好休息,跑來這種交流會刷什麼存在感!
進藤內心在瘋狂地吐槽,但好歹顧慮到同事愛沒說出來。跟他對弈的樂平可不管那麼多,直接嚷嚷開,“塔矢?他來幹嘛?實力碾壓嗎?”
工作人員一頭黑線,就算說的是事實也忒丟臉了,“日方原定的人是初原六段,今天早上突然接到的通知,說初原先生來不了了,臨時換成了塔矢。”
“臨時換成塔矢?”這下不止樂平,圍觀的人都無語了。日本當前唯一一個三冠王已經這麼不值錢了嗎?這種救場的事再怎麼也輪不到他身上吧。
雖說參賽的人越牛逼,能寫的東西也越多,越能造成話題,這是很好沒錯。但是人家來了三冠,你這邊不同樣來個頭銜者,不合適吧!可問題是,頭銜者都是很忙的!日程表都是至少提前一個月排好的!誰家的頭銜者會像塔矢這樣抽風一般突然就答應要參加跨國賽啊!呸你一臉口水信不信!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進藤卻沒怎麼思考就做出了決定。
“我……就不參加了。那天我有別的安排了。”
“這樣啊。”主辦方一臉惋惜,“真可惜,他們一定會很失望吧。”
失望?進藤苦笑。不存在的。塔矢那家夥,看不到自己說不定反而會鬆口氣。
工作人員歎息著離開了,進藤借口去上洗手間。他掩上隔間門,呆呆地在門上靠了一會兒,突然低頭自嘲一笑。
“我真是個膽小鬼啊。”
幾天之後,進藤按耐不住,還特地跑去棋院問楊海,“怎麼樣?你們有找到人來救場嗎?”
“沒有啊。”楊海不疑有他,據實相告,“接待的人一接到塔矢就跟他道歉,塔矢很客氣,連連說沒關係是他突然來了,不用顧忌他。對了,他們還提到了你。”
“提到我?”進藤心陡然一跳,也說不清自己是期待還是畏懼接下來會聽到的話。
“對啊,他們說本來想邀請你出席的,但是你有別的安排。”
“然後塔矢就說,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啊。
對於塔矢而言,這應該也就如字麵意義上,是一句客套話而已吧。
進藤覺得自己有病。
明明不敢聯係的是自己,明明避而不見的是自己,明明太過害怕,選擇了放棄的是自己。
對塔矢那種克製守禮的人而言,是不可能做出責備或者勉強主辦方的事來的。
可是,居然還是會不甘心。
為什麼不嚐試爭取一下?為什麼不多問一句?為什麼……不能表現得更在乎我一點?
這純粹是無理取鬧,他知道。
所以在埋怨過後,隻會陷入更深的自我厭惡中。
很快的,元旦過去,又是新的一年。
新年伊始,進藤遇到了一件有些尷尬的事。
棋院的一位年輕女棋士,向他告白了。這本身沒什麼,尷尬的是,這告白被樂平聽到了。
然後這熊孩子就嚷嚷得整個棋院的人都知道了。一時之間,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控訴“你這個渣男”,讓進藤哭笑不得。
“我明明有第一時間拒絕,為什麼他們還會覺得我渣?”進藤向和穀吐槽,“不接受不拒絕,拖拖拉拉,這種態度才叫渣吧?”
“話雖如此,但毫不留情的拒絕也難免傷人啊。”
看到這話,進藤一下就沉默了。
是啊,確實……很傷人。
傷人到,他至今都沒能重拾那份追逐的勇氣。
更尷尬的是,從這一年開始,塔矢來中國的次數明顯增多了。
近年來中日韓三國棋壇交流增多是事實,進藤還在日本時,出國次數增多也是事實。但再怎麼多,也不至於半個月一次的地步。
三個月下來,塔矢因為種種原因來了不下五次,有時候是參加比賽,有時候是作為嘉賓,有時候是解說。中方考慮到他們的關係,塔矢每一次來都會通知進藤,並問他是否出席。但是抱著某種破罐破摔的心態,進藤全都找借口搪塞過去了。
“進藤,塔矢又來了。”到後來,楊海打電話過來,已經直接開門見山,“這次你還是不準備來嗎?”
誰都不是傻瓜,塔矢三番五次過來,進藤總是避而不見,長了眼睛的都知道其中有內情:這兩人之間絕對有點什麼。聯想到之前幾年這兩人出席活動時恨不得連體的狀態,再看看現在,楊海這種對八卦無意的人都滿腹疑惑。
“嗯,不來了。”
一開始還會編些理由,後來已經懶得去費這些功夫,反正楊海已經看出來他在躲塔矢。
進藤很頹廢地窩在家裏裝死。
為了不跟塔矢撞上,他也可以說是費盡心機了。請假不去棋院不說,為了避免一不小心“偶遇”的可能,塔矢來了三天,這三天,進藤連家門都沒有出過。一心一意關在屋裏打譜。三餐全部外賣解決,幾天下來,吃到想吐。
還好,這是最後一頓了。今天之後,塔矢就會搭上返程的航班回日本,他也就解脫了。
進藤有反思自己這種懦弱行為,半年下來,根本完全沒有長進嘛。但是話說回來,塔矢老是出現絕對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所以他不遠千裏來中國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懊惱到一半,門鈴響了。應該是外賣送到了,進藤仄仄地去開門。
“謝謝……怎麼是你?”
進藤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剛剛都還在想,但是萬萬沒料到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大半年了。
從在機場分離到現在,已經大半年了。
他克製自己不去聯絡,也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相見的場合,就是因為他其實很清楚,這份思念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少。一旦相見,他可能就沒有辦法下第二次那樣的決心。
青年依然一身筆挺的西服,上麵沒有一絲皺褶,看上去仿佛剛剛從某個聚會中下來。頭發長長了一點,柔順地垂在雙肩。他似乎是瘦了一點,即使穿著西裝外套,腰線仍然清晰可見。
但除此之外,他又似乎毫無變化——雙唇緊抿,麵容嚴肅,是進藤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似乎他們之間從未分離,似乎他們並未隔著海洋,似乎過去的大半年,於他們隻是一場午休的距離。
塔矢打破了這寂靜。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作者閑話:
終於重逢了,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