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院張貼出一張告示。
    鑒於進藤主動放棄了本因坊，棋院將在一個月後舉辦本因坊挑戰賽，以確定下一任本因坊頭銜擁有者。九段以上的職業棋手均可以報名參加。
    幾乎所有有資格的棋手都報了名，這其中當然包括了風頭正勁的緒方，倉田，桑下，坐間，塔矢等人。
    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畢竟頭銜挑戰賽，每一次機會都非常難得。
    不正常的是塔矢對本因坊勢在必得的態度。
    他向棋院申請暫停了一切公務和手和。一心一意專心致誌的為幾個月之後的本因坊挑戰賽做準備。在電梯遇到記者打聽狀態，一向謙虛低調的塔矢甚至毫無保留地說，“我會以最好的狀態，來爭取本因坊戰的勝利”。
    這堪稱狂妄的發言被作為標題，用大寫加粗的黑體印在了圍棋周刊的頭條。
    看到報紙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以前也沒覺得塔矢對本因坊有什麼執念啊，”和穀偷偷跟伊角越智吐槽，“倒是進藤，本來對本因坊那麼看重，說放棄就放棄，他們是交換靈魂了嗎。”
    “……”伊角理智道，“爭取每個頭銜是職業棋手的職責所在。”
    “你這麼說就太無趣了。”和穀指著報紙上加了三個感歎號的大標題，“你覺得這是正常的塔矢會說出的話嗎？”
    兩人無言以對。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塔矢對本因坊太上心了，難免讓人覺得各種古怪。
    他連自己的頭銜賽都沒這麼努力過——緒方的原話。
    無論如何，塔矢仍然如約參加了本因坊挑戰賽，並在第一天就用了不到五個小時，將對手逼的中盤認輸。周圍的人都在為這殺伐果斷的一局拍手叫好，隻有幾位前輩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亮的勝負心有點太重了。”複盤時，緒方磨摯著下巴，喃喃自語著，“不過對我而言，倒是件好事。”
    他並沒有說錯。
    經過三個月的初賽，本因坊將會從塔矢和緒方兩人中誕生。此時屬於休賽期，幾個頭銜正常的挑戰賽都已經舉行完畢。因此，本因坊的歸屬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決賽的那一天，觀戰室又一次擠滿了人。一進門就看到幾位頭銜大佬，甚至還有很久沒有露過麵的塔矢前名人，去得有點晚的和穀等人隻能戰戰兢兢地縮在角落。
    塔矢和緒方這萬眾矚目的一戰，從一開局，局勢就在塔矢的猛烈攻擊，緒方的遊刃有餘中，優勢明顯地偏向了後者。
    “也沒有覺得塔矢有哪裏失誤啊？”和穀很不解，“而且，明明他是攻擊方，為什麼給人一種被壓著打的感覺？”
    同樣在觀戰的蘆原也好奇地問塔矢行洋，“小亮這是怎麼了？”
    看著一眾偷偷摸摸豎起耳朵的小輩，塔矢行洋笑了笑，解釋道，“小亮今天其實發揮的不錯。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問題，那就是他現在一心想贏，並且隻接受贏。”
    蘆原不懂，“有勝負欲，這不是好事嗎？”
    “不，圍棋猶如一場戰爭，一時的得失乃是常事。所以，要獲得最終的勝負必須要有大局觀，不去爭一時之利。”塔矢行洋娓娓道來，“現在看來，緒方是看出了這一點，布下陷阱。小亮一開始就在攻擊，緒方假意與小亮在右上方爭奪，實際上卻在暗暗試圖控製下方。”
    “緒方這是想抓住塔矢的弱點啊。”
    倉田喃喃自語著，留下伊角等人麵麵相覷。
    塔矢也有弱點？開什麼玩笑？
    隻有越智若有所思。幾年前，他們三個都還在代表日本參加北鬥星戰的時候，曾經一起在塔矢家集訓。那時候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塔矢的棋風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自己的選擇。
    棋士也是人，在對弈時的發揮會受到情緒的影響，這再正常不過。但是所謂職業，就是能夠通過自我調節，把可能有的負麵影響降到最低。
    進藤在這方麵做的並不好，他經常會受到刺激，導致發揮不穩定，整個棋院都知道。
    相較之下，塔矢一直穩定得一逼。剛成為職業那幾年還會偶有冒進，但自從成年之後，塔矢就好像徹底告別了年少輕狂這個詞語，棋風也在穩健的道路上愈行愈遠。毫無疑問的，勝率一直穩穩排在第一位。
    這很能說明問題。
    情緒帶來的影響有可能好，有可能壞。受到了刺激有可能會爆種，也有可能會自爆。
    要分類的話，進藤屬於前者，塔矢屬於後者。
    也就是說，塔矢的精彩發揮是需要絕對理智為前提的。進藤那種讓憤怒充斥大腦，把棋路全部交給直覺的野獸派行棋方式不適合他。更明白一點，如果塔矢被情緒動搖了理智，那就很危險了。
    這就是倉田所謂的，“塔矢的弱點”。
    聽了倉田的話，塔矢行洋卻不置可否地抿了一口茶。
    “是不是弱點，還不一定。”
    對弈中的塔矢，突然想到一周前，在跟緒方打譜時，緒方非常突兀地問了一句話。
    “你跟進藤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被突然問到這個問題，塔矢臉上並未顯出驚慌之色，“為什麼這麼說？”然後指尖一動，棋子穩穩落於棋盤之上。霸道的一招“斷”，大膽利落地深入敵軍腹地。
    緒方卻留意到他執棋的手指有一秒的微顫。
    “不，沒什麼。”緒方撚起一枚棋子，回以一步輕巧的“跳”。
    “隻是覺得，你每一次失常，似乎都與他有關”
    “是嗎。”塔矢聽到這種言下之意滿滿的話，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動搖。他笑了一下，輕描淡寫道，“失常有時候也是好事，不是嗎？”
    此時，塔矢已經發現了自己踏入了緒方刻意布下的陷阱，在右上方耗費了太多精力，從而忽視了緒方在下方的幾處暗棋。
    但是沒有關係。
    既然是圈套，當然得是隱晦的，小心翼翼的，不被人察覺的。也因此，緒方的這幾手，收益並沒有他理想中那麼大。
    更重要的是，緒方似乎對他的“失常”，有所誤解。
    剛成為職業棋士那幾年，他確實有時候會急於表現自己，采取一些比較冒進的打法。外界對此的評價不外乎是年少輕狂，急於求成。在漫長的職業生涯中，他也確實偶爾會被負麵情緒控製，下出並不符合他一貫風格的棋。這種棋一般來說，結果都不太好。他不是進藤那種一激動就能爆種的類型，這大概能算作弱點，他自己知道。
    但無論如何，塔矢並不認為“對勝利的執著”，會成為影響自己理智的東西。如果非要說，讓他產生了“對勝利的執著”背後的原因，才是真正足夠動搖他，讓他可能產生負麵情緒的東西。
    很可惜，緒方看到了表麵，卻沒能猜到深層次的原因。
    是的。
    我隻接受贏。我也，必須要贏下這一局。
    

    作者閑話：

    所謂的塔矢的弱點，簡單來說就是，“負麵情緒會讓塔矢發揮失常”。
    緒方以為“勝負欲”會讓小亮產生“急於求成”之類的負麵情緒（以前確實發生過），但是對於現在的小亮來說，“急於求成”已經不可能再成為動搖他的原因了。所以，某個真正的原因（是什麼自己猜）讓小亮產生了勝負欲，而這勝負欲隻是讓他單純地執著於勝利。而追求勝利本身並不意味著會產生了塔矢行洋說的那些問題。事實上，小亮也很快就察覺到了緒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