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念去去  卷四 19、“那個人”(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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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你。”
    在這個世界上,告白這種事,大概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而當一個人被表白時,回答的方式無非是兩種。
    我也是,對不起。
    前者皆大歡喜,後者黯然神傷。
    塔矢亮長到二十二歲,被表白的次數,不算非常多,但是也不少。
    第一次是在幼稚園,隔壁班的小姑娘在課間休息期間小心翼翼地蹭過來,小聲說,“塔矢君,你長得真好看。以後能隻跟我一個人玩嗎?”
    正在紙上打譜的塔矢愣了三秒鍾,展露出的笑容無懈可擊。小姑娘還沒從這耀眼的笑容中回過神來,就聽到了隨之而來的,同樣無懈可擊的拒絕。
    “抱歉,我不喜歡跟別人玩。”
    後來遇到的告白對象分別有鄰居的小女兒,學校學妹,社團學姐。再長大一點進入職業棋壇後,無論是同行後輩,還是工作中遇到的合作者,都不乏對他產生好感,進而示愛的人。
    對此,塔矢唯一的想法就是,沒有想法。
    周圍的人似乎都以為他對感情方麵的事情很遲鈍,確實很多時候他會意識不到對方的情意,但歸根結底,他隻是不在意而已。
    有沒有人喜歡他,就如同有沒有人厭惡他一樣,無所謂。
    他不是很在意那些人的想法。
    有人抱怨,就致歉;有人稱讚,就道謝。一樣的道理,有人告白,自己不喜歡,那麼拒絕就好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有意無意地,塔矢讓一個又一個告白者铩羽而歸。
    江口杏對自己有好感的事,塔矢並非全然不知。但既然對方沒有明確提出來,他當然不會率先到處宣揚。打著“試吃”旗號的便當直接不收會讓對方沒有麵子,所以收下之後轉交給母親,這樣就能隱晦地傳達出拒絕的含義。
    塔矢不認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有問題,就像他不認為直截了當地說出“對不起”有問題一樣。
    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可能性,就不應該留任何曖昧的空間。
    可是……要怎樣的人,才算是有可能性呢?
    塔矢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正處於事業上升黃金期的他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種問題。
    直到那一天。
    他認定的對手,最好的朋友,用一種幾乎是忍無可忍的口吻對他說,“我喜歡你。”
    那一瞬間,塔矢有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的,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在那一刹那就無比清楚地意識道,進藤口中的喜歡,不是朋友之間那種喜歡。
    可是進藤,是朋友啊。
    不管是性別還是身份,進藤都不是會“有可能性”的那個人。
    塔矢從小長大的環境和接受的教育,都讓他在極度震驚下高速運轉的大腦反饋出這樣的信息。然後以此為基礎,他進一步得出了“正確”的結論——
    “不可能。”
    進藤喜歡自己,怎麼可能?
    他們兩個,怎麼可能?
    太過於震撼,以至於落荒而逃的塔矢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回答,並不能算是一個答案。但語言這種東西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明明是同一個詞,不同的人卻能領略到不同的含義。
    塔矢昏頭昏腦地到了咖啡廳,被侍者帶到江口杏麵前。他們聊了幾句,但是塔矢並不記得具體聊了些什麼。然後,江口杏突然就很直白地說,“塔矢君,我喜歡你。”
    同一天,不到一個小時,連續兩個人向自己表白。
    但這第二次,塔矢則全無意外,甚至有種,“啊,她終於說了”的放鬆感。
    他有點如釋重負地回答,“對不起,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這才是正確的回答。塔矢想,“不可能”是什麼鬼?
    那天之後,塔矢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很矛盾的狀態。
    他試圖告訴自己一定是進藤哪裏搞錯了才會向自己告白,但他潛意識裏其實很清楚進藤並沒有搞錯什麼。他沒有直接與進藤對質的勇氣,因為無論無論進藤說什麼,除了“對不起”之外,他也沒有任何更好的回應。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進藤,卻又會為進藤長期不露麵而焦躁不安。
    在聽到伊角和棋院方商量怎麼解決進藤缺席的大盤解說時,塔矢主動站了起來。
    “我去吧。”他說,“今天的行程已經結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主動攬下對方的工作。尤其是在自己剛剛結束大阪的大盤主持,已經非常疲勞的情況下。
    主辦方自然感恩戴德,不斷道謝。等解說結束,伊角提出請客,塔矢拒絕了,“我希望早點回去休息。”
    “說的也是,你剛從大阪回來。”伊角一臉愧疚,“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不好意思。”
    “沒關係。”塔矢頓了頓,還是把已經在嘴角徘徊了一整晚的話問了出來——“你知道進藤為什麼缺席嗎?”
    伊角不疑有他,“聽說是感冒了,燒得挺嚴重的。他請了一個月的假呢,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他。”
    “這樣啊……”塔矢想,會跟那晚有關係嗎?
    次日,他跑去藥房買藥。售貨員親切地問他,“請問是哪種感冒呢?病毒性?流感?或者是過敏性?喉嚨有發炎的症狀嗎?鼻子呢?會塞嗎?有沒有四肢無力?”
    塔矢:“……請把所有治療感冒的藥都給我一份吧。”
    既然買了藥,順勢去探病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塔矢走到進藤的公寓樓下,卻猶豫了。
    如果不確定能回應對方的感情,能給對方所期待的答案,這種時候,應該盡量避開吧。
    塔矢仰頭,努力辨認了一下進藤家的窗戶。理所當然地——他什麼也看不見。
    塔矢在樓下吹了十分鍾的冷風,最終也沒有踏進那棟樓。
    他拎著那堆藥去了棋院,找到伊角,“你今天去探病時,能幫我轉交這個嗎?”
    伊角有點被那碩大的一包嚇到,他遲疑地接過來,“你們……吵架了?”
    塔矢咳了一下,“……差不多。所以不要跟他說是我送的。”
    “哦。”邏輯通順了,伊角笑道,“行,我幫你給他。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伊角邀請塔矢來參加自己女朋友的生日宴會。
    塔矢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而在伊角已經轉身離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察出一點不恰當。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進藤也會去,那麼按照保持距離的原則,自己這會兒也應該自覺避開的。
    然而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一瞬間,塔矢產生了一種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他將這種情緒歸因於對關係轉變的不習慣。這種不習慣在party的遊戲環節達到了頂點。
    那種時候,進藤主動出來解圍,塔矢不是不感激。可是在這種曖昧關係下伸出的援手,卻又讓塔矢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情不自禁地,塔矢升起一種近似於埋怨的感覺。
    為什麼要喜歡我?
    像以前那樣做朋友,不是很好嗎?
    如果你不喜歡我就好了。
    如果你……能夠不說出來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非常自私,也是對進藤的不公平。但是塔矢無法抑製內心的某種陰暗滋生。他不希望與進藤的關係發生改變,卻同樣不願意在感情方麵輕易讓步。
    直到在黑暗的走廊上,進藤主動說,“以後能做朋友嗎?”
    那一瞬間,塔矢無比慶幸這黑暗。因為如果不是這樣,進藤一定能察覺到他紅了的眼眶。
    他知道,在冷處理大半個月後,進藤對自己讓步了。這樣的結果在他預料之中,或者說,是他一手造就了這樣的結果。
    我真的……是個卑劣無恥的人。
    而更卑劣的是,我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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