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把圍巾遞給塔矢，不意外地得到一聲低低的“謝謝”。他有點無奈，卻已經沒有立場像往常一樣說“朋友之間，說謝就見外了”之類的話。
    從告白到現在，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在伊角家的派對後，兩個人總算勉強恢複了正常的交流和溝通，包括在手和上討論，去棋會所複盤。偶爾被分到一起參加活動時，路上也會簡單談論些近況。
    能看得出來，塔矢在很努力地兌現他“繼續做朋友”的承諾。但是很多相處的細節處，他的別扭同樣清晰可見。比如說，塔矢開始很注意不跟他有肢體接觸，討論也極少涉及到生活方麵。並且進藤發現，塔矢有些抵觸自己對他的關注，包括無意為之的舉手之勞。
    客觀來說，塔矢有這些反應，太正常不過了。拒絕了向自己告白的人之後還能立刻坦然接受對方的照顧，這已經不叫缺心眼，而是有人格道德上的問題了。
    可是，正是這些正常的反應，讓進藤不斷確認著“他對我並沒有那種意思”的事實。
    這樣下去，他跟塔矢簡直連“好朋友”都稱不上，而是直接倒退到“普通的同事”狀態去了！
    早知道，不要告白就好了。
    進藤不可避免地有了這種想法，但是方禦對這種“早知道”嗤之以鼻，“自欺欺人地以‘好朋友’的身份相處，眼睜睜看著他成婚生子，情況有比現在好嗎？”
    話是這麼說……
    焦慮之下，進藤想出了個餿主意。
    “什麼？你要我扮演你的男朋友？”
    方禦內心的os小人已經在捶胸頓足了。進藤這人，剛認識的時候看著挺正常的，怎麼現在一遇到感情問題情商能低成這樣？
    進藤早料到方禦反應，不慌不忙地說出自己的理由，“塔矢會覺得別扭，是因為知道我還喜歡他。隻有讓他以為我已經移情別戀，才能真正讓放下心來吧。”
    “道理是沒錯，不過這樣一來，你跟塔矢不就徹底沒可能了嗎？”
    進藤苦笑，“那現在這個狀態，你又看出我們倆的可能性了嗎？”
    方禦皺了皺眉。進藤自暴自棄地猜測塔矢已經接受了江口杏的告白，他倒認為以塔矢為人不至於做這種有點缺德的事，更何況近一個月江口杏也沒再在棋院出現過。不過塔矢從不在棋院談論自己的私事，江口杏是偃旗息鼓還是兩人有了其他的交往方式也不得而知。
    “我倒沒所謂，這樣會不會影響你在塔矢心中的形象？”方禦提醒道，“不到一個月就移情別戀，有點渣。”
    “隻要能保持圍棋水準，我的私生活方麵，他從來不會在意。”說著這種話，進藤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
    方禦無言以對，隻好擺擺手表示隨你便吧。
    於是第二天，進藤就在中午出去吃飯時，故作不經意地說了這件事。
    “我跟方禦在一起了。”
    塔矢顯然沒反應過來“在一起”是怎麼個說法。他愣愣地看了進藤有將近半分鍾，然後上半身一震回過神來，但張了張嘴，居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進藤用吸管攪著飲料來掩飾自己的忐忑，繼續道，“我們棋王賽上就認識了，彼此覺得對方還不錯，就留了聯係方式。這三年一直保持著聯係，有時候也在網上下下棋之類的。”
    “他來時我去接機，雖然三年沒見，但可能一直有聯係，完全不覺得生疏。之後約了幾次，他棋藝進步蠻多的，我們勝負五五開吧。”
    “昨天他問我要不要在一起，我答應了。”
    “雖然他這次隻來交流一年，但隻要他願意，可以申請延長時間。或者以後我可以去找他嘛。現在科技這麼發達，距離什麼的，都不是問題。”
    進藤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長串，半真半假，說完之後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些什麼。他看著飲料杯，餘光卻始終牢牢鎖定在塔矢臉上，不願放過對方任何一點微妙的變化。
    讓他失望的是，塔矢除了最開始的茫然後，就一直麵無表情。那種……讓人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的，一片空白。
    待進藤說完，兩個人沉默了一分鍾，塔矢輕輕吸了一口氣。
    進藤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
    有人說，在麵臨無法抉擇的兩個選項時，拋硬幣是個很好的辦法。並不是因為它總能投出正確的一麵，而是在等待硬幣旋轉的那一瞬間，你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結果是哪一個。
    進藤也是在這一刹那，那麼深刻地意識到，他其實，並不甘心的。
    他希望塔矢表現出在意，生氣或者憤怒都可以；他希望塔矢能夠大聲斥責他“你是在耍我嗎？”；他甚至希望塔矢可以直接站起來狠狠打自己一拳。
    這種通過與他人的親近來試圖讓喜歡的人吃醋的想法，多麼幼稚啊。
    昨晚，方禦鍥而不舍地提醒他多次，“這樣做，你們之間就更沒可能了。”
    可是，如果一直是現在這樣客氣又生疏的，連關係好一點的同事都稱不上的相處狀況，不也同樣毫無進展的可能性嗎？
    想到這裏，進藤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你看，他嘴上說著“做回朋友”，心心念念的，還不是關係的“進展”。
    最終，塔矢給進藤的回答是，“哦。”
    哦。
    進藤無法避免地陷入了頹廢。客觀來說，他們的交往再次“正常”了一點。至少現在和朋友們一起出去，越智不會發出“你們又吵架了？”之類的疑問。但是在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日趨貪婪之後，進藤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正確而合適的態度來麵對塔矢。
    塔矢顯然也沒有。
    在這種隻有當事人知道的別扭中，棋院迎來了第八屆日中韓三國交流會。這一次交流會在東京舉辦，所有五段以上的職業棋手均被要求出席。
    進藤當天在涉穀有工作，結束後趕過去，酒會已經開始了。他站在宴廳大門習慣性地搜尋塔矢的位置，卻發現……塔矢坐在會場正中的區域，正微笑著與身邊一個漂亮的姑娘聊天。那種輕鬆而肆意的笑容，進藤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在塔矢臉上看到了。
    心情跌落穀底，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
    進藤縮在大門邊，直直地瞪著某區域。五分鍾過去了，塔矢一直在跟那姑娘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
    憤憤不平地，進藤完全忽略了會場80%以上的人都在互相交流這個事實，他掏出手機給塔矢發短信，“我到了。”
    交談中的塔矢停下來，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微微起身環視了一圈會場。當然了，他沒有發現刻意躲在門邊的進藤。他坐下來，手指微動。很快，進藤就收到了他的回複。
    “你在哪裏？”
    進藤抬頭一瞅，塔矢又跟那姑娘說上了，不由氣結。一時衝動之下——
    “聊得很開心嘛。”
    按下發送鍵的一瞬間，進藤恢複了神誌，簡直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在已經明確表示自己在跟方禦交往之後，發這種吃醋一樣的信息，塔矢會怎麼想？
    他惴惴不安地觀察著。塔矢頓了數秒，按了鎖屏鍵，將手機扔回了桌上。
    糟透了。
    被拒絕了也沒辦法死心的自己很糟糕，妄圖用第三者來刺激塔矢的念頭很糟糕，在不該有的場合表現出不適當情感的行為簡直糟糕透頂。
    心煩意亂下，進藤不想進會場，幹脆轉身下樓了。中途接到兩個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估計是問他到哪裏了，進藤不想接，一律裝沒聽到。直到他剛剛走出酒店，手機再次響起來，他不經意一瞄，是塔矢。
    ……
    進藤按下了接聽鍵。
    “頭銜者要上台拍照，快過來。”
    說完這句，塔矢就掛了電話。進藤捏著手機，氣憤了一秒鍾，慶幸了一秒鍾，猶豫了一秒鍾。
    他很沒出息地跑回去了。
    一出電梯門，就有工作人員等在那裏，見到進藤趕緊把他領到台上。另外五個頭銜者已經站好了，塔矢站在最外側，進藤便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有領導在講話，台下的閃光燈也一直沒有斷過。進藤偷偷用餘光看塔矢的臉，卻看不出什麼情緒。斟酌了一下，進藤還是沒有按耐住，小聲道，“我以為你生氣了。”
    塔矢瞟了他一眼，臉上淡淡的，輕描淡寫地說“為什麼要生氣。”
    就是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堵得進藤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