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知道了，一定準時到，行了吧。”進藤被這一大包嚇了一跳，翻了一下，見裏麵風熱風寒病毒過敏性各種感冒的藥一應俱全，不由失笑，“你這是去打劫了藥店？”
    “……吃你的藥吧，別停了”
    進藤吃了藥，等到生日會那天自覺總算好得差不多，不由得心情也好起來。他去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又在飾品店拜托店員挑了個小禮物，便騎摩托去伊角家。一路上愉快得很，甚至微微哼起歌來。
    而他輕鬆自在的好心情卻在拉開踏進公寓大樓，看到電梯前那個明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時，瞬間消失殆盡。
    在這之前，進藤完全沒想到塔矢也會來。但他細一想，這些年他們這一輩的人關係都不錯，依伊角做人，會邀請塔矢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想到這一點的自己才是難以置信。
    在短暫的驚愕後，進藤無法遏製地又是忐忑又是開心。大約所有暗戀被拒的人都會有這麼一段經曆：又怕見到他，又想見到他。而一旦有機會真的麵對麵，卻根本無法奢求更多，隻希望一切能像過去一樣。
    簡直……矯情到爆炸。
    進藤慢慢往電梯走，瞄了一眼，從21樓下來，應該還要很久。塔矢大概在想什麼事情，並沒有注意到進藤的悄悄靠近。待進藤已經走到他身後，猶豫了一下，將本來打算拍拍肩膀的手默默收回兜裏。在心中暗自默念數遍，進藤努力用正常的聲音說，“好久不見了。”
    塔矢顯然是嚇了一大跳，以至於全身都抖了一下。如果他是隻貓，這會兒一定尾巴炸毛，或者直接蹦起來了。
    猛一回頭見到進藤，大約是進藤刻意直視前方兩人並沒有目光對視的緣故，塔矢的回避表現不像在棋院那麼明顯。他隻是抿了抿唇，數秒之後才低聲道，“好久不見。”
    聽到這話，進藤鼻子一酸，竟然瞬間濕了眼眶。
    那天之後，除開必要的工作交流，他們幾乎一個月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眨了眨眼，進藤將那點淚意壓下去，沒話找話著，“伊角請你來的？”
    “嗯，他說給他女朋友慶祝生日。”
    “哦？準備了什麼禮物嗎？”進藤舉了舉手中的飾品袋，“我買的發飾。”
    “我也是。”塔矢低聲道。雖然沒有動，但進藤眼尖地瞥到他手中分明提著跟自己一樣的袋子。顯而易見的，他們一前一後，光顧了同一家飾品店。
    事實上，那家店還是進藤帶塔矢去的。當時買了手機，兩人一起去那裏貼膜買手機殼。
    進藤將某種澀澀的，近似於“物是人非”的感覺壓下去，繼續努力找各種話題。多年的交流讓他們對彼此太過熟悉，隻要有心，根本不會出現冷場的情況。然而進藤能清晰地感覺到，塔矢明顯地心不在焉。如果他足夠識趣，這種時候就應該閉上嘴，安安靜靜地一起上去就好。然而進藤沒有。畢竟，今天之後，天知道什麼時候才有獨處的機會。至於塔矢，估計是家教良好，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有問必答。
    因此，兩個人詭異地一問一答，說來說去都是些沒有營養的客套話。
    真正想說的……不敢說。
    來應門的伊角對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一無所知，熱情地招呼他們快進去。此時房間裏已經有了很多人，棋院的都是被伊角叫來捧場，另外有些不認識的，應該是女方的朋友。進藤有些驚訝地在沙發上看到了方禦，後者懶洋洋地抬起手打了個招呼。
    雖然私心很想繼續貼著塔矢，但塔矢一進去就坐到角落的一張獨椅上，不想與旁人，或者說，不想與“他”交流的意願表現得非常明顯。進藤揉了揉鼻子，隻好退而求其次，坐到了方禦身邊。
    “要我跟你換位置嗎？”方禦湊過來低聲打趣，他們這張沙發挨著塔矢，而方禦坐在最左邊。
    進藤沒好氣，“閉嘴。”
    “嘖嘖嘖，失戀的男人真可怕。”方禦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說著讓進藤抓狂的話，幸好這會兒和穀過來聊天，不然進藤一定會忍不住狠狠敲方禦的頭——這個人從認識開始，似乎就沒有說過一句好話。
    眾人唱了生日歌，又切了蛋糕，不可避免地坐在一起玩遊戲。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的塔矢也被拉了過來，坐在進藤對麵。這次聚會有很多女生在，提議說玩國王遊戲，氣氛被迅速炒了起來。也不知怎麼的，伊角和他女朋友頻頻中槍，盡顯親密，讓周圍的人大呼狗糧吃撐。進藤被叫到兩次跟女生“用身體夾爆氣球”“背人繞著屋子走一圈”之類的，也沒說什麼站起來迅速做了。他表現地太過坦然，反倒讓人生不出調侃之心。塔矢運氣比較好，還沒被叫到過。
    直到又是一局，國王笑著說，“大家之前也太矜持了，我來說個厲害的。抽到3和8的人，請用嘴傳遞十塊蘋果！”
    這話一出，一片嘩然，眾人紛紛低頭確認自手上的牌，發現不是的都哈哈大笑著環顧四周，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進藤是沒有這份心情的，因為他手中正是3。想了想，這次的國王估計平時玩的比較開，說的是“傳遞”而不是“喂”，可見還是留了餘地。如果被叫到的人沒有那份心思，隻要注意點，也並不會有任何部位碰到。這樣的話，還是跟之前一樣，趕緊做了就是。
    這麼想著，進藤抬頭一看，卻正正看到塔矢整個人都僵硬地坐著，連眼珠都不會轉了一般盯著牌。進藤心中一動，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坐在塔矢邊上的一個女生便已經大聲嚷道，“塔矢君是8！”
    塔矢亮在圍棋界的名頭是十分響亮的，上野的朋友估計也早有耳聞，但又對塔矢的性格沒有太多的了解。現在塔矢被叫到，都紛紛起哄起來，甚至有人拍了拍塔矢的肩，“誰是3？快出來！”塔矢被眾人這樣攛掇著，也隻能先站起來，但眉頭卻微微皺著，很是發愁的樣子。
    而進藤在看到塔矢這樣的神色時，心下卻突然一片柔軟。
    塔矢亮就是這樣一個人，嚴肅克製到近乎古板，熱情奔放這樣的形容詞與他完全不著調，似乎隻有麵對圍棋才能看到他的情緒波動。他表麵上對誰都客客氣氣溫和有禮，實則並不喜，也並不常與人親近。今天這樣的場合，玩的這些遊戲，毫無疑問是會被塔矢歸到“浪費時間”那一類的，但他還是會為了伊角答應來捧場，會為了不破壞遊戲氣氛而勉強自己。
    明明很清楚這些，那我又為什麼要跟其他人一樣，因為一己私欲，讓他不開心，讓他勉強自己呢？
    我……明明喜歡他。
    想到這裏，進藤有了決斷，便微笑著將手中的牌翻開，卻在眾人還沒有注意時搶先說，“反對！我是正經人，不玩這種哲學遊戲！”
    說完將牌一扔，端起麵前的酒杯，連飲三杯。
    一時間，有些冷場。“國王”被直接下了麵子，沒怎麼說話，之前鬧得凶的幾個人臉上也不太好看。但進藤先斬後奏地自罰三杯，她們也沒法說什麼。見狀，和穀趕緊打圓場道，“進藤你這借口也太不走心了！是不是上次我們說你太拚把你嚇到了？”
    方禦察言觀色，笑著接話，“上次怎麼了？”
    進藤裝模作樣地一揮手，“這種黑曆史誰要聽啊，都別說！”
    在場的都是成年人，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無論是否真心，這會兒都一起慫恿“將將黑曆史”，也就沒人再提之前大冒險的事。進藤一邊假模假樣並不走心地阻止眾人，一邊衝塔矢使了個眼色。
    塔矢愣了愣，後退一步坐下了，盯著地板發呆。
    伊角便開始給眾人科普上一次派對上，進藤震驚了眾人的“深情告白一分鍾”，結論是進藤有了心理陰影。好不容易把氣氛挽救回來，眾人卻也沒了繼續玩國王遊戲的興致。有人提議玩狼人殺，塔矢說去洗手間，進藤想了想，跟了上去。
    塔矢洗了手出來，便看到倚在牆邊的進藤。猝不及防之下四目對視，這一次，塔矢卻沒有把視線移開。
    “剛才，謝謝你。”
    進藤坦然受了這聲謝，“不客氣。”
    兩人沉默半晌，進藤突然又低聲道，“你還在生氣嗎？”
    “生氣？”
    “我說喜歡你，你的反應是直接跟我絕交。”進藤苦笑一聲，“這種態度，很傷人啊。”
    塔矢明顯地慌亂起來，他看著進藤，似乎迫切地想說些什麼，嘴唇開合數次，最後說出口的卻隻是輕飄飄的三個字，“對不起。”
    頓了頓，又小聲補了一句，“不是想絕交。”
    聞言，進藤笑了起來，“不是就好。其實這種事吧，你不願意，說清楚就是了。我也不可能死纏爛打地強求什麼啊。”
    塔矢呆呆地一臉茫然，一言不發，與他平日裏冷靜自持的模樣截然不同。
    進藤放柔了聲音，“以後，還可以做朋友嗎？”
    微弱的光從窗外照進來，讓他們得以在昏暗的走廊上看清彼此的樣子。能隱約聽到客廳那邊傳來嬉鬧聲，但這聲音進了進藤的耳朵，卻全沒進入他的大腦。雖然看上去鎮定自若，進藤此時卻是心如擂鼓，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給他的裁決。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
    塔矢低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