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在日本並不算是什麼多特別的節日，棋院能為之放三天的假已經是意外之喜了，畢竟會張羅著平安夜一起過的絕大部分仍然是年輕人，或者更確切一點，年輕情侶。
    塔矢行洋顯然不屬於這一類型，因此，他們連電話都沒打回來過。
    塔矢亮對此顯然早已習慣。事實上，如果不是跟進藤越走越近，‘聖誕節’在他腦子裏也不過是個特有名詞罷了。當天，他的生物鍾讓他依然準時在七點醒來，本來打算在家裏擺一天的譜，到了晚上再去進藤那兒，卻被不斷到來的訪客打斷了計劃。無論如何，前五冠王的名頭擺在那裏，塔矢亮‘最年輕的名人’和‘棋院貴公子’的名頭也不是擺著好看的。
    緒方是塔矢亮出發之前來的最後一個，他跟在棋院時沒什麼不同，仍然戴著那副無框眼鏡，一身白色的休閑西服，斜斜叼著根煙，看上去騷包地要命。最讓塔矢無法理解的是，他居然還用了香水。
    緒方估計是塔矢家人外對塔矢宅最熟悉的，畢竟他在塔矢亮還沒出生時就拜在名人門下學習圍棋了。一進門便習慣地自己拿拖鞋，自己找衣架掛衣服，自己走到客廳找杯子。
    塔矢一路跟在後麵，有點無語，這人是來幹嘛的？
    直到端著杯熱茶坐到沙發上，緒方才呼出一口氣，“剛從大阪回來，想起今天畢竟是個節日，就過來看看。”
    塔矢驚訝道，“緒方先生竟然也在乎這個？”
    “……”緒方危險地挑起眉，咳了一聲，“你什麼意思，想說我已經跟不上潮流了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塔矢隻是覺得這種從西方傳過來的東西，知道就行了，如果不是考慮到進藤比賽失利的狀態確實讓他需要切實麵對麵評估一下，他估計都不會同意去參加這種‘不以下棋為主要目的’的集會。
    ……進藤老說他是圍棋白癡，其實並沒有說錯。
    “再說了，我並不認為這是什麼潮流。”
    緒方眼珠轉了轉，留意到塔矢穿著件淺灰色開領毛衣，下身是條卡其色休閑寬鬆牛仔褲，不由笑道，“怎麼，晚上有活動？”
    “一會兒是打算出去。”
    “來之前我還想你會不會直接在家裏打一天的譜，”緒方悶笑道，“看來我的擔心多餘了。”
    ……塔矢不由汗顏，他原本真是這麼想的。
    “是去進藤那兒？”
    “是的。”
    “進藤那小子，心很大嘛。”與其說是敬佩，不如說是調侃的語氣，“挑戰賽死在最後一步，還有心思聚會happy。”
    塔矢立刻一本正經地說，“一次比賽失誤而已，如果因此就頹廢地什麼都不做，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緒方懶得跟塔矢爭這個，看看表也不早了，於是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正好去那邊，載你一趟。”
    “……緒方先生不回家嗎？”塔矢微有納悶，緒方看上去已經很累了，但據他所知，緒方的家跟棋院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如果是送我，不用麻煩了，地鐵很方便的。”
    “喂喂，你的自我感覺也太好了，我可不會犧牲到那地步。”緒方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見塔矢也取下搭在一邊的黑色羊毛外套，又有趣地笑了——塔矢的年紀不大，穿著上稍微隨便一點就會顯得壓不住場，所以在棋院總是一本正經的西裝，這會兒換了休閑一點的衣服，頓時更顯得小。正胡思亂想時手機響了，緒方接起來，隨便支吾了兩聲‘馬上到’就掛了。
    塔矢頓時明悟道，“女朋友？”
    “……算吧。”緒方絕對不打算糾正自己導師的唯一兒子‘女朋友’和其他稱呼有什麼區別，反正塔矢怎麼理解都沒差，幹脆就默認。
    如果是盧原，這時候肯定大戶小叫一些‘緒方你這家夥居然也有女朋友了！’‘快帶出來給我們看看！’之類的話，但是塔矢？開什麼玩笑。他隻是點了點頭，半句話也沒追問，就跟著緒方出門了。
    車發動後，緒方隨便問了一句，“對了，你也二十歲了，總坐地鐵不方便吧？有買車的打算嗎？”
    塔矢並不驚訝，近來棋院一群年輕人都在討論買車的事。工作了沒有車確定不太方便，而作為普通的職業棋士，經濟獨立毫無問題，但想在二十歲左右就獨立支付一輛車的費用卻有點扯了。但進藤似乎心動已久，首先他不算‘普通’；其次這兩年光是頭銜挑戰賽的獎金，隻要他不是盯著法拉利布加迪之類的豪車一般都不會有問題；最後，也不知道是誰攛掇的他，這家夥到不急著買車，卻對摩托虎視眈眈。
    “你不覺得很帥嗎？”——這是被問到原因時進藤的原話了。塔矢知道後頓時無力吐槽，他以為進藤已經很成熟了，沒想到其本質與街頭飆車的小混混並無太大的不同。
    “暫時沒有，如果有需要，棋院會派車的。”
    這就是有沒有頭銜的區別了，盡管塔矢一直表示‘段位與實力沒有關係’，但現實就是，棋院會派車送他去名古屋參加比賽，但進藤卻沒有這個待遇。
    緒方是個騷包男，而且愛車如命，他完全無法理解塔矢明明有經濟實力卻總是坐棋院派的二流車是什麼心態。“那是因為你沒有自己買過車。”他這麼說，塔矢不置可否。
    塔矢宅離進藤的公寓並不遠，緒方把塔矢送到公寓的前門，“我就不送你上去了，玩得開心點。”
    “……”總覺得這句話有點怪怪的，為何要送我上去？在心裏暗暗想著，塔矢點頭道，“緒方先生也是。”便開門走了。
    他是最後一個到的。
    開門的是越智——不知為何來應門的總是這孩子，見到塔矢便側身讓其進來，一邊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怎麼會。”塔矢一邊應付著，一邊情不自禁地探頭看室內的情況：他們顯然已經瘋了有一段時間了，桌上擺著各種小吃零食，桌角堆著一箱啤酒，沙發上到處都是亂扔的外套，彩帶之類的更是隨處可見。
    客廳裏沒什麼人，除了奈瀨吉川，便隻剩阿福，見到塔矢進來，奈瀨和阿福還算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吉川則略顯不自然。塔矢早就忘掉了之前遞信那件事，環視一圈問越智道，“其他人呢？”
    “額……”越智和阿福對視一眼，有點尷尬，倒是奈瀨大大咧咧地邊嗑瓜子便道，“他們去臥室看片兒了。”然後被兩人致以崇敬的目光。
    塔矢皺了皺眉，“什麼電影？你們怎麼沒去？”
    雖然立刻就聽出來塔矢壓根沒懂，但這個問題要好回答多了，越智立刻道，“阿福太小了，我不感興趣。”
    除了塔矢之外的三個人一起瞪著他。
    塔矢有聽沒有懂，決定自己去看看。進藤的臥室在走廊盡頭，中間隔了一個廚房，塔矢一路走過去，在房門外就聽到被壓抑的嘿嘿笑，不由愈發奇怪。因為確實很熟了，塔矢也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進去了。
    “進藤，你們在……”
    看清楚屏幕上方的是什麼後，塔矢瞬間消音了。那一瞬間他簡直想自戳雙目。
    而房間裏的幾個人表現得比他還要誇張。
    和穀沒拿穩手機，啪地掉到地上，本田和小宮條件反射地背過身去，伊角算是反應最快的——他迅速伸手關掉了屏幕。
    ——說起來男生聚在一片看片兒這種事明明再正常不過，如果進來的是越智或者阿福，他們隻會招呼其一起加入。至於為何塔矢會引起他們這麼大的反應……估計是其‘正直’的氣場太過強烈了吧。
    進藤雖然拚命想往後躲，但他被所有人一起推出來應付這個尷尬的局麵。無奈之下，他隻好瞪著地板走出來，直接將塔矢拉到了陽台上。
    “咳……”進藤掩飾性地咳了一下，邊撓頭邊道，“我們剛剛……額，就是那個，是小宮突然說有人給他發了郵件，我們好奇才看的。”
    “……”那一瞬間的視覺衝擊確實很大，但現在被冷風一吹冷靜下來後，塔矢倒是比進藤表現地自然，他甚至有餘力放鬆地向後靠在欄杆上，“不用找理由，我可以理解。”畢竟在二十一世紀的人活了二十年，雖然生活相對單純，但看到實物後也並不至於反感。他自己不看不代表別人不看，更何況，進藤一看就是比他正常太多的人，看這種東西一點都不稀奇……
    話雖如此，“進藤看著屏幕猥瑣笑”的場景……想象一下還是覺得怪怪的就是了。
    不過塔矢不打算說出來。
    “啊……你能理解就好……”進藤繼續撓頭，就好像那兒突然長了虱子一樣。說起來今晚的事是個意外，小宮意外地聊起這個話題，本田意外地很感興趣，和穀意外地煽風點火，伊角倒不意外地反對無效……總之那部片子並沒有讓他有太大的反應，真要說的話反倒不太舒服。而在剛剛明白自己居然對‘最好的朋友兼對手’生出了占有欲後立馬被抓包在看那種玩意兒……進藤此時恨不得拿塊布把臉蒙上。
    “那就這樣。”塔矢直起身，順手捋了一把頭發，“進去吧。”
    “啊！等等！”進藤突然想起了什麼，趕緊一把抓住塔矢的手肘，下一刻卻立馬鬆開了，在衣服口袋裏掏啊掏，“我有東西給你！”
    塔矢看著被突然遞到麵前的小盒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
    “額，是禮物。”見塔矢仍然一副迷茫的樣子，進藤隻好進一步解釋道，“你前幾天過生日不是不在東京嗎？現在補上！好歹是二十歲啊。”
    說起來，這並非他們認識後的第一個生日，也不是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雖然並不是很看重，但真的收到了也當然會很高興。
    更何況，這是進藤給的。
    沒有深究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源自何處，又代表了什麼，塔矢隻是伸手接過，道，“謝謝。”
    “……沒什麼，隻是覺得挺好看的。”進藤終於停止了撓頭，直愣愣地盯著塔矢拆開了封口，掏出了那隻表，然後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
    他真沒想過居然會是手表。因為手表算是很講究也很麻煩的一個東西，太低級拿不出手，好一點的往往又不便宜，所以很少作為年輕朋友之間的禮物，更多會出現在長輩對晚輩饋贈。
    塔矢原本是沒有戴表的習慣的，因為覺得纏在手上既不舒服又不方便，這會兒卻想也沒想地將銀色的表鏈扣在了左手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表盤和表鏈結合處的黑白棋子，不由抬眸會心一笑，“因為這個？”他揚了揚手，經過調試的表鏈不送不緊地繞在手腕上，出奇的和諧優雅。
    進藤感概道，“我的眼光真不錯。”他的視線還停在塔矢微揚的唇角，有點心不在焉。
    “這次我就不反駁你了。”塔矢將手放下來，又拉了拉袖子，“謝謝。”
    “啊，不，不用……”塔矢唇角的笑容一直沒有停下，這導致進藤連說話都不太抖得清楚，好半天才想起他們是為什麼到陽台上來的以及屋內還有一群惴惴不安等待結果的人，終於勉強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