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看到這條短信，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簡直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駁的話。憋了半天，他一咬牙，直接回撥過去了。
    才響第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進藤嗎？”
    撥電話之前進藤像閃回一樣冒出無數個念頭：“人爭一口氣”“太小看我了”“不服來戰”……結果一聽到這個熟悉的沉穩聲音，他又不由自主地咳了一聲，“我之前在睡覺，剛開手機。”剛說完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敢不敢掩飾地稍微高明一點？！
    萬幸塔矢並沒有追問這個，而是淡淡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晚一點在酒店好像還有個采訪什麼的，可能要明天才回東京……”進藤想起出酒店大門時櫃台小姐的轉告，又想到剛剛看到的和穀的短信，便道，“和穀跟我發了短信，聖誕party是吧？好啊，我明天回來再跟伊角商量細節……”
    “是嗎。”塔矢聽進藤的語氣並無不妥，心下似乎也鬆了一口氣，自從上次在進藤家門口看到他萎靡不振的一麵，塔矢其實很怕電話一接通，就聽到進藤低沉沮喪的聲音。
    比賽輸了不代表任何東西，可怕的是連信心也一起輸掉了。
    這樣看來，進藤至少已經從兩個月前的自我否認自我厭棄中走出來了，在頭銜挑戰賽的最後一局輸了也並沒有太多負麵的情緒，這種心態其實比贏一百次棋還值得讚賞。
    “那你明天回來了再跟伊角商量吧。順便通知你一聲，棋院明天開始放假，我就不去棋會所了。”塔矢這麼說是考慮到進藤剛回來，又是聖誕節的，估計也不會有複盤的心思，便主動提出取消“比賽完後第一時間複盤檢討”的習慣。
    估計正因為塔矢的這種‘大發善心’的行為實在太難得，進藤完全沒有往那方麵想，他隻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不去棋院，當然也沒必要從家裏大老遠跑去棋會所的必要，於是毫無心理負擔道，“那好，聖誕節那天見吧。”
    他們沒有互相哈拉半天的習慣，正事說完了便直接掛掉了電話。進藤將手機放進口袋時觸到了什麼東西，想起來是剛剛才買的手邊，想了想，還是將手機拿出來放到另一個口袋了。
    然後不知為何——大概是今天的天氣還不錯的緣故，進藤的情緒一下就高漲起來了：他已經徹底從兩個月前的陰影裏走了出來，在頭銜挑戰賽上與座間老師拚到了最後一局的最後一秒，然後……聖誕節也要到了，他有什麼理由來阻擋自己的好心情呢？
    放下了某些不可言說的負擔，進藤終於恢複了昔日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狀態。他一路步履輕快，哼著小曲兒，看什麼都覺得日光明媚歲月正好，簡直不能更美。
    進藤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晚上的采訪，仍然沒有消退的跡象。
    倒是座間，因為年齡擺在那裏，心理壓力一絲不少，最後一局耗費的心力實在太大，他又並沒有藉此得到最多的足以讓他興奮到忘記身體疲勞的東西，於是一整天過去了，座間都沒怎麼緩過勁來。
    兩人坐在一起，一個興致勃勃，一個萎靡不振，記者都一度汗顏，不由在心裏吐槽：敗在最後一步還能保持如此心理，果真厲害，不愧是棋院能跟塔矢亮並稱的‘雙子星’，不知道的還以為挑戰成功了呢。
    進藤的心思已經飛回了東京，應付完采訪早早就上床睡覺，以期養足精神，準備後天的狂歡。即使他今天中午了才起，晚上的睡眠質量仍然很好，幾乎可以說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間，進藤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好像沒見過塔矢戴手表，他不會覺得別扭吧？
    然而這個念頭沒在他亂成漿糊的腦袋裏停留太久，下一秒，進藤已經抿了抿嘴，徹底進入了夢鄉。
    他夢到了sai。
    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sai了，甚至是前段時間他幾乎要把自己逼瘋了那會兒，他也沒有做一絲一毫關於sai的夢。有人說夢由心生，平時想些什麼大多都會在夢境裏體現。然而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近年來，他夢到sai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
    偶爾也會害怕，會不會像某些小說裏寫的那樣，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對sai的各種情愫也會越來越淡，直到最後，也許會徹底消失不見。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來改變這一切。
    夢中有大片大片的櫻花花瓣漫天飛揚，紫發飛揚衣袂翩翩的俊美青年站在花海中微笑著望著他，雖未置一詞，進藤卻分明從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中讀到了他想說的話。張了張口，還什麼都沒說出來，進藤已經淚流滿麵。
    認真說起來，進藤和sai其實隻在一起兩年多而已，而從sai離開到現在，已經是五年過去了。
    以前聽到有人說，我用多少年愛上一個人，就得用多少年去忘掉那個人。
    進藤對sai的並不是愛情，然而那種情緒卻讓他知道今天，一旦想起，依然會心神巨震，不能自己。
    也許是那兩年經曆得太多，sai又在那樣的情形下離開，留給他的記憶實在太銘心刻骨了。
    在臉上隨便抹了一把，進藤勉力扯出一個笑容，故作輕鬆道，“怎麼，終於舍得回來看我了嗎？”
    青年不說話，隻是一味地微笑。進藤也早已習慣這種模式，便自顧自地說下去，先是報備了一下自己的近況，扯了幾句棋院最近的大事，又把一堆朋友的情況說了說，然而，當他連棋院新進棋士的名字挨著說了一遍後，才想起自己漏了一個人。
    ……也許不能說是漏掉了，因為這其實是被進藤有意無意地無視了。因為即使進藤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仍然不想說他們之間任何的事情。
    尤其是兩個月前的夜晚，塔矢跑到他的公寓門口，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出的那段話。
    進藤沒辦法，或者說不想——他不想把塔矢的事情說出來。雖然那段話對他的影響太深，雖然塔矢為他做過的一切都讓他感覺無言以報，雖然……更何況，那些都跟sai有關，塔矢對他的肯定是建立在對sai的否定上的，這些，進藤也沒法在這裏說出來。
    sai並沒有出現太久，很快就在漩渦一般的微光中消失不見了。進藤也沒有像五年前一開始那樣哭著喊著去追，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覺得心如擂鼓，卻並非是因為sai的離開。而是因為他幾乎驚恐地發現，他居然有事情開始想瞞著sai了。
    他居然……開始渴望獨占關於塔矢亮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