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別這麼磨嘰，男人點行嗎？”進藤徑自坐下來，毫不在意地把外套扔到一旁。
    塔矢看不慣地眯了眯眼，“這不叫磨嘰。哦，莫非不像你那樣邋遢，我就不是男人了？”
    “行行行，我懶得跟你吵這個。”進藤不用問都知道塔矢沒來過這種地方，於是自己將油倒在紙上，手腳麻利地開始往盤上放肉，“我拿了牛肉跟羊肉，這個是魚肉，你記得過幾分鍾拿鏟子翻一下。”
    塔矢亮麵對被遞到手邊的鏟子麵無表情，“幾分鍾究竟是多久？”
    “你看著辦唄……好吧好吧，額，五分鍾，可以了吧？五分鍾翻一次。”
    塔矢亮點了點頭，掏出自己的手機。
    進藤瞄了眼，順口問了一句，“棋院還有工作？”
    塔矢，“不，我在設鬧鍾。”
    進藤：“……算了，還是我來翻吧。你來添肉，有空位就補上，明白了嗎？”
    這沒涉及到精確的時間，容易多了，於是塔矢立刻把鏟子遞過去，拿起了筷子。然後……進藤就一臉無語地看著塔矢如臨大敵地盯著滋滋作響的燒烤盤。實在無法，進藤隻好包攬了所有工作，塔矢就負責把肉夾到兩人的碗裏。
    於是世界終於輕鬆了。
    “你怎麼不問我跟高永夏的結果？”
    塔矢的手頓了一下，麵上還是一派的雲淡風輕，“無論結果如何，都沒有關係。”
    無論你是贏是輸，都不會影響你在我心中的評價。
    進藤明顯誤會了，“你太不可愛了，好吧，其實那天他臨時有事沒去，不過我中盤就勝了秀英誒，嘿嘿嘿。”
    塔矢暗想：秀英這幾年也忒不容易了，林林碎碎上百場，他就贏了進藤不到五次，偏偏每次見麵第一句話就是約對弈時間，堪稱愈戰愈敗，愈敗愈勇，愈勇愈戰的典範。
    “岡這小子，真的太爭氣了。”進藤突然想到最後日本對韓國的三盤棋，不由興高采烈道，“對手是四段，經驗比他這個初段牛逼多了，結果這家夥，簡直武力值破表啊，一整狂轟亂撞，中盤就讓對手認輸。嘿，太長臉了！”
    塔矢看過那一局棋，確實，即使從他們現在這個水平來看，仍然是可圈可點的一盤好棋。布局開始就妙手不斷，對手並沒什麼大的失誤，是岡太強大了。
    圍棋就是這樣，你永遠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年齡小而輕視他。因為天才需要時間來積累經驗，但不需要時間來展現靈感。
    進藤還在喋喋不休，“莊司也很厲害啊，三目勝。哇，當年第一次見到他們時還是院生，現在都成長到這個程度了啊。”
    塔矢不由失笑，“喂，你以為你現在很大了嗎？”
    “我跟他們比，當然算前輩啊！”進藤不服氣道，“看他們，感覺真是時光飛逝啊。”
    “……確實。”塔矢有點走神，說實話，他並不太記得第一次是什麼時候見麵的，進藤說是五年前的幼師賽，但他完全沒有印象。這五年在棋院陸續有見到，也有過指導棋合作之類的，他都沒有刻意注意到什麼。然而，今天一見，才發現雖然對單個人都沒特別的記憶，但兩個人站在一起時，卻有種微妙的熟悉感：兩個十五歲的少年，一個外向活躍，一個內斂沉靜，對外人都還算有禮貌，偏偏互相一交流就吵架，還都是小學生層次完全沒有內容的吵架，讓旁邊的人又好氣又好笑。
    ——簡直，就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一樣。
    他們東聊西聊，等肚子裏再也塞不進東西之後一看表，居然吃了兩個小時，塔矢簡直被嚇到，進藤倒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們付了帳走出烤肉店，東京的霓虹已經亮起了，滿街的五光十色。
    “那，明天見。”
    “誒，塔矢，等等。”進藤卻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塔矢，“我明後天要請兩天的假，棋院那邊就拜托你啦。”
    塔矢愣了愣，突然想起了明天是什麼日子，頓時猶如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五月五日，每年的這個時候，進藤都會消失，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他那兩天都幹了什麼。塔矢在心裏有過無數的揣測，也忍不住問出過多次，但從來沒有得到回答。往常的話，他會理智地克製自己翻騰的思緒，冷淡地回答說“知道了”然後徑自回家。反正，那家夥有什麼秘密，跟自己有什麼關係？然而，也許是今晚的氣氛太好，也許是微涼的夜風太舒服，也許是明明就站在眼前的進藤好像一瞬間離得很遠很遠……
    “你要去幹什麼？”塔矢這麼問了，然後想，我不該這麼問的。
    明知道不會有答案。
    進藤吃了一驚，但他很快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就是有些私事要處理。”
    “你的私事每年都發生在這個時候，也未免太規律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
    塔矢頓了三秒，直白到，“你五年前的這個時候，突然說不下棋了。你的私事，就是那之後開始發生的。”
    進藤沉默了，塔矢沒理他，自己說了下去，“我不相信這是巧合，五月五日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甚至想要放棄圍棋，甚至每年都用兩天來紀念，進藤，告訴我，這其中到底有些什麼秘密！”
    塔矢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跟sai，有關係嗎？”
    進藤一下子抬起頭來盯著塔矢，塔矢覺得那一瞬間被攥緊了。隨著時間的磨礪，進藤已經愈發成熟圓滑，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沒心沒肺老練自如的進藤如此驚慌不安不知所措的樣子。
    “為什麼……突然提到sai。”
    “你說過，你會把關於sai的秘密告訴我。”塔矢低聲道，似乎是在對話，又似乎隻是在自言自語，“你答應過我的。”
    “我，我說的是總有一天！”進藤總是有歪理的，但是這會兒，看著塔矢直勾勾的眼睛，他突然什麼都編不出來，隻好徒勞地抵賴，“總有一天，值得就是未來……”
    “我已經等了五年了。”塔矢突然打斷他的話。他直視著進藤的眼睛，進藤卻心虛地移開了視線。這逃避的動作讓塔矢心裏努力壓抑的火苗一下就冒了起來，他選擇相信進藤光，相信總有一天，進藤能像他說的那樣，“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正因為他選擇了相信，他才給出了承諾。然而，現在進藤的表現卻赤裸裸地告訴他：別傻了，那就是一句托詞而已！
    塔矢上前一步，很不符合自己形象地揪起了近藤的領子，前所未有地惡狠狠道：
    “進藤光，到底是什麼，在這七年後，仍然沒法讓你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