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塔矢君，聽說塔矢老師最近到歐洲去了是嗎？”
    兩手撐著桌子發神的人不知在想什麼，唇角微微勾起，突兀聽到的問題讓他迷茫地抬起頭來，然後一瞬間就回複到“棋院貴公子”模式，笑容規範到可以編入教材：“是的。昨天才通過電話，父親說今天就會到法國的棋協。”
    田木捧著杯咖啡也靠在桌邊，估計這會兒正無聊，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塔矢聊天，“要我說，歐洲那地兒，真有會圍棋的人嗎？”
    “啊，我不是很清楚這個。”塔矢略帶歉意道，“不過既然父親去那裏，想必有值得學習的東西吧。”
    “田木，你懂什麼。”出野先生也晃悠了過來，“歐洲這幾年發展得挺不錯的，尤其是法國，學棋的已經有超過一萬人了。考慮到他們國家的人口總數，這個數字不小了。”
    “是嘛，”田木不服氣到，“但他們想達到我們的水平，少說幾百年吧。”
    “你這種思想要不得，謙遜，明白不？”出野先生恨不得敲這小子幾下，“再說了，人家塔矢君都沒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兒放屁？是吧，塔矢君？”
    “啊，啊？”塔矢回過神來，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好微笑。
    出野先生瞄了一眼塔矢身後，頓時了然，“在等進藤的傳真？”
    “……是的。”
    “唉，其實跟你說過了，這些工作我們做就行了，你不用非要一直在這兒守著的。”
    塔矢抿了抿嘴，認真道，“不行，我已經答應了倉田先生，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出野和田木對視一眼，紛紛表示對塔矢這種“一根筋”的性格無法可施，於是又自顧自地晃蕩開了。
    塔矢微微鬆了一口氣，他又將目光投在了傳真機上，然後漫無邊際地開始走神，內容當然離不開現在在韓國的某人。前天日本隊中國已經結束了，一勝兩負，結果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今天則是韓國對日本，老實說，塔矢並不是太關心比賽結果，他站在這裏也並不是真的在等棋賽的傳真。事實上，他知道進藤太懶，隻會在傳真的時候打電話過來，而不是一比賽結束就迫不及待地通報成績。所以，準確來說，他隻是在這裏等電話，順便等傳真。
    ……如果有人能準確分析出塔矢腦袋裏這七拐八拐的，那人肯定要感歎連塔矢都被進藤那二愣子帶壞了。
    “滴滴滴滴……”傳真機響的一瞬間，塔矢就清醒過來，操作幾下開始傳文件了，放在旁邊的手機也就響了。
    “喂。”
    “塔矢，我們贏了！二比一，贏了韓國隊！”進藤激動的大嗓門通過電波傳來，讓塔矢不由會心一笑。他咳了一聲，一邊伸手去拿打出來的棋譜，“哦？你自己贏棋也沒見你這麼高興。”
    “那完全是不一樣的勝利好吧！”進藤顯然在公眾場合，手機那邊的雜音非常大，這導致他也隻能扯著嗓子盡量蓋過那些歡呼聲，塔矢為耳邊的音量短暫地皺了皺眉頭，但他並沒有把手機拿開，“我早說了，團體賽有意思多了！”
    塔矢不由想到他們剛認識不久，他為了能跟進藤對弈，想盡辦法作為海王的三將參賽。那個時候他滿心滿腦都是進藤，根本無暇顧及其他隊員的感受和對弈結果，他隻隱約知道海王贏了——但這有什麼？那完全是理所當然的。
    他不明白進藤口中喋喋不休的“單人賽勝了，那隻是一個人的勝利，團體賽能贏，那是三個人的勝利！”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能感覺到那種喜悅極度膨脹的心情。這種情緒，他以前隻有在打敗父親和進藤時能夠體會到。是的，隨著時間的推進，棋力的提升，曾經對他來說要遙不可及的父親也不再高不可攀，前一年父親回國小住，他們總共下了二十盤，勝負四六分。鑒於對手是曾經的五冠王，這樣的戰績已經足以讓塔矢自豪了。在高興的同時，塔矢也若有所思。
    “圍棋是兩個人下的。”
    桑原老師老說這句話，以前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時候卻突然有了感悟。
    “……喂喂喂？塔矢？喂？你還在聽我說話不？”
    “我在。”
    “在幹嘛不出聲！”進藤隨口抱怨了一句，又興衝衝地道，“今天高永夏那家夥也來了，你知道嗎？我忍著沒跟他抬杠！整整三個小時，我坐在休息室，愣是忍著沒跟他吵一句！怎麼樣？進步夠大的吧？”
    “……”塔矢都無語了，他可以想象進藤此時滿臉求表揚的神情，甚至隱約看到那家夥屁股後麵一搖一搖的大尾巴，沉吟了一下，他決定用這家夥曾經說過的話來回應，“……你是領隊，你知道該做什麼。”
    “切，就知道你嘴裏吐不出好話。啊，你說什麼？”那邊似乎有人來說話，進藤又跟他人說了幾句，“嘿嘿，剛才秀英說明天去他叔叔的棋會所下一局，好像高永夏也會來，哼哼哼哼，等著被我幹掉吧……”
    這幾年下來，塔矢已經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一聽“高永夏”三字就頭痛，他撫了撫腦袋，無力道，“你給我注意一點，記清楚，你是領隊……”
    “嘿嘿，今天之後就不是了……”
    塔矢張了張嘴，無奈地把所有的勸解都咽了回去，他知道這些都沒有用。明天的棋賽完全是私人的，不會有什麼記者，所以不會有什麼困擾，更何況，他其實也挺看不慣高永夏那張永遠趾高氣揚的臉。想了想，微笑了。
    “好吧，低調點。”
    “哈？”
    “如果你贏了的話。”
    那邊沉默了五秒鍾，估計進藤被這句話鎮住了，然後就是一陣狂吼，“等著瞧吧！”
    日本隊回國那天，是塔矢代表棋院去接的人。大老遠就看到進藤那頭耀眼的金毛——這幾年進藤的個頭噌噌地往上長，已經有突破180一路絕塵而去，在人群中實在太好認了。而見到彼此的瞬間，兩人都忍不住咧開嘴笑了，之前那點爭吵，早已經消失在五月微熱的空氣裏。
    參賽的幾個隊員坐棋院派來的車子回去了，塔矢和進藤則中途溜掉，跑去新開的一家烤肉店。這是進藤選的——“我要吃肉，吃肉，吃肉！”塔矢二十年來頭一回進這種“隻能和熟悉的人來”的地方，倒也沒覺得什麼不適，隻不過坐下之前用紙把桌子凳子擦了三遍不止，讓已經端了三盤肉回來的進藤大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