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少年不識愁滋味 17、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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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亮很焦躁。
按理來說,這個詞實在不該安在他身上。他很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沒有一絲猶豫地向前走,這也造就了他清醒自持,冷漠淡定的性格,理智得遠遠超出他真實的年紀。
記憶中,焦躁這樣的情緒,似乎總是隻和一個人有關。
那個人現在就坐在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板著張臉,拿著本圍棋周刊在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從他醒過來,進藤就擺出一副臭臉,對他“你怎麼在這兒”的問題充耳不聞,他對其他來探病的前輩朋友們倒是發揮失常地彬彬有禮,就是不跟塔矢搭一句話,偏偏他又不走。
塔矢亮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他看出來進藤在生氣,但他搞不懂這生氣的原因。
空氣中似乎也有什麼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沉悶地要命。
忍不了了。
塔矢亮猛地睜開眼睛撐起來,低聲道,“進藤光。”
那貨看來也不太忍得住了——他原本也不是什麼有心機的,忍到這地步估計也是極限了,他將手中的雜誌拍到沙發上,自己像火箭炮一樣蹦起來。
“你還敢發火了!”他腦洞開得太大,自動把那個陳述詞腦補成了感歎句,於是他自動用相同的語氣吼回去了,“是哪個蠢貨燒到39°還忍著不說,拚著下四個小時你覺得很容易吧?你怎麼不堅持到下完?!中途昏倒你很得意是不是!”
塔矢亮嘴巴微張,眼神呆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空白狀態。
進藤越說越冒火,看到塔矢亮這一臉“關我什麼事”的表情,不由越發火大,他上前幾步,兩手搭在病床上,“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
塔矢亮默默地瞅了他好半天,才垂下眼眸道,“這並不是我能控製的。”
“喂,你搞笑嗎?先不說你昨天到底幹什麼去了居然弄到感冒,今天你覺得不舒服,一開始就應該老老實實跟棋院請假好吧?”
“那個時候感覺並不很糟。”
“你……”進藤一口氣堵在喉嚨,憋得差點內傷,他望著雖然低著頭但明顯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的塔矢亮,恨不得給他一拳,但他同樣很清楚,塔矢可不是和穀,這一拳揮下去,這愛麵子的家夥非得恨死他不可。可是就這麼算了,他也實在不甘心。
棋院所有人都知道進藤視塔矢為勁敵,他珍惜並看重每一次對局,因為每一次都是他打敗塔矢證明自己實力和價值的機會。這一次的比賽,他從自中國回來就開始期待,因為頭銜賽這樣棒的氛圍其實很難得碰到,為此,他不知道將他們以前的棋局複盤過多少次。
跟他這樣的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相比,塔矢亮的行為,讓進藤心下五味陳雜。塔矢最後那一步前的緊張,看到塔矢倒下去的驚恐,聽到醫生說退燒後就沒有問題了時驟然的輕鬆,以及一切都暫時穩定下來後才有時間湧上心頭的憤怒。
“塔矢亮,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了?!”
徘徊了整整一天的問題脫口而出,既然問出來了,進藤也不打算有所掩飾。雖然他已經經濟獨立不下三年了,但他終究仍然是個還沒成年的年輕人。
塔矢略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似乎非常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所在,他差點脫口而出“敵人啊”——雖然小時候塔矢出了名的口直心快,說白了就是說話不過腦子,一個經典案例就是他對盧原先生那句“盧原先生是朋友”——但看了看進藤汙黑的臉,他難得識相地將這個詞兒吞了回去,轉而選了個委婉點的措辭,“對手”。
“……”進藤很無語地看著塔矢,他不知道自己該為自己得到“正名”而高興,還是為五年下來連“朋友”都稱不上而悲傷。
“?”塔矢亮繼續用那種迷茫而無害的,像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看著他。這眼神讓進藤一瞬間什麼火都發不出來了。
“算了……”他揪著自己的劉海,無奈地撐起身,喃喃自語道,“真是欠你的……”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進藤這股邪火似乎已經過去了,塔矢亮心下暗暗鬆了口氣,雖然他下一秒就奇怪於自己何必覺得不安。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室內隱隱的奇怪氣氛,門被打開,首先走進來的是緒方和盧原,他們身後是一臉別扭的伊角和穀和越智。
這兩撥人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雖然對緒方並不待見,但起碼的禮貌進藤還是有的。他趕緊鞠躬行禮道,“徐方先生,盧原先生。”至於後麵的一群人,則被他直接無視了。
塔矢也微笑著點頭示意,“你們好。”
和穀覺得別扭死了。
雖說年齡相近,每天在同一個地方對局,在棋院也被劃分為同一輩青年棋士,但其實他們跟塔矢亮並不熟悉。塔矢因為取得頭銜挑戰權已經升上九段,大手和已經不是他的主要任務,工作不在一起,更別說是私人時間了。
應該說,除了名人門下,塔矢亮跟任何人都稱不上熟悉。
也許……還要除了進藤光?
一般來說,在病房陪夜是件異常艱難辛苦的事,身體上的疲累先不說,精神上的煎熬才是最讓人難受的。所以幹這件事的通常是至親,比如父母姐妹這類親人。
然而這個時候,呆在塔矢亮病房陪夜的竟然是進藤光。
就算塔矢亮的父母都不在國內,但他塔矢亮也不至於混到需要一個棋院的“同事”來照顧吧?
和穀胡思亂想的功夫,緒方和盧原已經走到塔矢的床前,跟他閑聊了起來。
因為實在不熟,雖然按著人情來探病,和穀呆在病房也確實渾身不自在。於是,沒過多久,他就拉著進藤躲了出去。
“喂,你好大的煞氣。”和穀調笑道,看著進藤的黑眼圈,和穀總覺得怪怪的。
進藤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昨晚一夜沒睡,累死了。”
“有沒搞錯,”和穀瞥了他一眼,“沒這麼嚴重吧。”
“還好。”進藤斜靠在窗邊,因為疲憊單手支著額頭,漫不經心道,“昨天都要被那家夥嚇死了,都不覺得困。”
“我們剛才進來之前,你們在幹嘛呢?”和穀想起剛剛跟在緒方身後,一進門就看到進藤站在塔矢床前,兩個人對視著,氣氛詭異。
“哦,我罵了他一頓。”
和穀瞪著他。
“誰叫他那麼渾,”進藤理所當然地說,“高燒成那樣還撐著,這不是討罵嗎?”
和穀很想說‘又不是你女朋友,人家的身體,關你毛事’,但好歹忍下來了,而是換委婉道,“……你不覺得太大驚小怪了嗎?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好到那種程度了?”
進藤愣了一下,隱隱約約浮現了什麼念頭,但這念頭一閃而逝,他腦海裏下一刻卻出現了無數理由,他挑了最正當的一個,“他可是我勁敵啊,他身體壞了,我找誰下棋去,你嗎?”
“你這家夥,嘴太臭了!”和穀被氣得哇哇亂叫,撲上去勒住進藤的脖子,兩個人亂七八糟地打鬧起來。進藤也就把剛剛那一瞬間的遲疑,理所當然地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