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一手，居然是為這裏做準備啊……”
    “他那時候就打這個主意了吧？”
    “進藤的應手並無不妥，但這兩步，我實在看不大懂……”
    “他右上的優勢沒了吧？”
    “是啊，看，這樣一來，這一塊都死了。”
    “所以說……”
    塔矢亮占上風了。
    院生互相小聲討論著，試著在棋盤上擺出之後的走向，彼此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塔矢亮占上風？”桑原語氣奇怪地笑了兩聲，這次他沒理緒方，估計猜到這家夥絕對是死鴨子嘴硬的代言人，他幹脆扭頭問倉田，“你怎麼看？”
    “目前來看確實如此，但是我很在意黑47那步。”
    那個時候雙方正在進行激烈的貼身戰，互相包圍著爭奪“氣”。這種時候每一步都很關鍵，進藤卻在被“叫吃”的情況下沒做應手，反而下在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這樣一來被塔矢逮住機會，三子落下，便讓黑子在右上方的先手優勢消失殆盡，並且隱隱占了上風。
    座間道，“進藤是想通過中腹向右方施壓嗎？作用不大吧。”
    “或者他是想轉移戰局？”
    “塔矢亮沒有理他，看來是計劃通過右方擴大戰局吧。”
    談話間，兩人又已你來我往下了數十手。塔矢亮如他們想的一樣，開始借由該角的優勢向中腹蔓延，進藤也步步緊跟，應手高明，並不顯頹勢。
    塔矢亮緊緊閉了閉眼，再睜開，死死盯著棋盤。
    常有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事實上並不總是如此。相反的，坐在棋盤上的人身處巨大的壓力之下，被彼此的氣場影響著，能感覺到周身的氛圍，這些都讓對弈者往往能比旁人更敏感地意識到棋局的走向。
    他現在就是如此。
    雖然暫時沒有看出來進藤之前那手棋究竟是“失手”還是尚未顯出作用的“妙招”，但他已經隱約感到了不安。這應該被稱為第六感，每個棋士都有第六感，它時常會在對弈期間若隱若現，提醒棋士，他們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忽略了。
    在沒有發現忽略之處前，塔矢能做的，也隻有按部就班地繼續下下去。
    “……這盤棋，走向真奇怪。”越智小聲道。
    “是啊，現在看起來，雙方還是勢均力敵吧。”
    “而且進藤這幾步……”伊角反複擺著黑子在上方和中腹的幾子，若有所思道，“他是想……”
    一個小時的時間悄悄流逝了，棋盤上的局勢，也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黑101一下，一柳老師猛地闔上自己的扇子，滿臉震驚。
    “右上方並非塔矢搶到的，而是……”
    而是進藤刻意送給我的！
    塔矢亮的手頓在了棋盒之上，眼露震驚之色。他此時滿頭大汗，微微喘氣，呼吸之於他已經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大腦在那個瞬間卻無比清醒。很奇怪的，他莫名其妙地回憶起七年前，他與進藤坐在棋會所裏第一次對弈，光線並不強烈，甚至可以說是昏暗，然而坐在對麵的金發男孩卻像是發著光一般，每一步每一步，都讓他那麼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看似無關緊要的黑47，在戰火蔓延到全局後，卻在黑101一下，與其完美相呼應，不光鎮守了中腹和上方，擴大了左方的勢力，更威脅了下方。
    塔矢亮的左手緊握成拳放在大腿上，他隻覺眼前好像霧蒙蒙的一片，牙關緊咬。他沒有想到，在那個時候，在他們明明在爭奪右上時，進藤就已經計劃到了這一步。
    他目光如炬，迅速地掃視整個棋盤，將各個角落展開的戰局情況了然於心。
    還有活路嗎？
    他暗暗問自己，視線最終停在了左下方，那裏的爭奪尤為激烈，在這個時候，已經隱隱形成了互相包圍的棋型。如果白棋能活下來，那麼黑子的占地終究不夠；然而，如果白棋沒能活下來，黑棋會以絕對優勢勝利。
    該死。他伸手扶住了額頭，那裏針紮一樣地刺痛。身體狀態不允許他繼續這樣高難度的思考，他知道，從棋局開始到現在，已經差不多過了四個小時，快要到他的極限了。他狠狠咬著牙，拚著最後一分清明迅速思考著該如何走。這種棋型，下一步非常關鍵。
    白棋能活下來嗎？
    “沒有了。”和穀發出一聲又是感歎又是不可置信的歎息，“白子已經……沒有活路了。”
    緒方終究沒有忍住，點燃了一根煙抽起來，這似乎能有效地緩解他的情緒，既然有人已經這麼幹了，於是桑原也毫不客氣地抽了一根點燃，一邊還很嫌棄地說“怎麼抽這個牌子，真是年輕人……”
    緒方：“……”
    桑原嘿嘿笑著道，“倉田小子，你覺得呢？”
    “有的。”出乎意料，倉田毫不猶豫地回答。
    有的。
    這個時候，進藤光也看著棋盤，他將所有的棋路模擬了一遍後，默默在心裏回答。他已經看到了，白棋有一條路，可以活下去。
    跟他與和穀的那一盤棋很像。一步之差，就是勝負的差別。
    十三行八列。
    你能發現這一步嗎？
    這麼想著，進藤抬起頭，想從塔矢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但還沒看到對方，就看到一隻手伸過來。他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緊張，就看到那隻手顫了一下，然後猛地將指尖的棋子拍在了十三行九列的位置。
    而下一刻，那隻手啪地一揮，將大半個棋盤的棋子都打到了地上，而後便是“啪”的劇烈一聲。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還來不及反應，記錄棋譜的院生甚至剛剛抬起頭。
    他們隻看到進藤光一步跨過棋盤，將對麵已經斜倒在地的人一把抱了起來。
    他滿眼滿臉都是驚慌失措的表情。
    “快叫救護車！”
    那一天實在可以稱得上兵荒馬亂。
    塔矢亮與進藤光名人循環圈第六戰，也就是決定頭銜挑戰權的那一戰，以塔矢亮昏倒在棋盤前為結局。來圍觀那盤棋的人很多，他們都透過監視器看到了塔矢亮突然委地，以及進藤是如何慌忙地撲過去。
    因為塔矢亮並未能完成這盤棋，於是這局棋判定為進藤中盤勝出，跟“不戰而勝”差不多一個意思。
    兩個月後，進藤光將以名人挑戰者的身份，與緒方名人進行為期兩個月總共七盤的名人頭銜爭奪賽。
    當然，這個時候，他沒有心思想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