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地方這麼下……”越智有點茫然地看著棋盤，小聲道，“是自殺嗎？”
    和穀已經要崩潰了，他甚至傻×到問出“你們確定沒有把執黑的人弄錯？”這種問題，被全體人鄙視的眼神瞪著，他弱弱地辯解，“可是……這種天馬行空的下法，不是進藤的專長嗎？!”
    緒方麵無表情地看了院生部分一眼，若有所思地對倉田道，“你怎麼想？”
    “我搞不明白啊！”倉田把自己的頭發揪得亂七八糟，他眼睜睜地看著進藤這次毫不猶豫對那顆子進攻，塔矢則使出了‘纏’，與他往常的波瀾大氣大相徑庭。幾個回合下來，角落的戰局已經影響到上方的棋型。
    “進藤似乎也有點遲疑。”一柳道，“看，他停下來了。”
    桑原喃喃道，“……長考嗎？”
    這是開局兩個多小時以來，進藤頭一次停下來。
    他此時滿腔怒火。
    到底是誰一天到晚板著臉說什麼“身體是棋士的生命”，橫加指責他吃拉麵沒有營養，喝涼水不衛生，一熱就脫衣服容易感冒啊？
    他惡狠狠地瞪著棋盤，從一開始他就感覺到塔矢不對頭。倒不是說他的棋大失水準，而是沒有了往常對弈的那種淩厲的氣勢。而原因就太明顯了，這家夥說“隻是感冒”，他看分明是連腦子都燒壞了。這種正式的棋賽不容一絲一毫的失誤，提前一天早早上床以保證睡眠，不進行太激烈的廝殺以免影響發揮，賽前將自己的身體精神狀態調整到最佳……這些都是作為一個棋手應該做的，是對今天的棋賽最起碼的尊重。
    他真後悔沒能當機立斷地叫停，現在計時器已經按下去了，一點改日再戰的可能性都沒有了。想到這兒，進藤不免怨念地瞪了塔矢亮一眼，卻正好看到他右臉頰上，一滴汗滑過。
    進藤愣了一下，暗暗叫了一聲“靠”。發著燒還硬要撐著，這種時候趕緊送醫院才是正經。可是，要讓這家夥自己認輸……似乎也不太現實。
    雖然很急，但進藤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隻好下意識地加快了落子速度——也許他潛意識想要讓這盤棋快點結束，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塔矢去看醫生，但是塔矢亮並不是真柴那種貨色，讓他不怎麼費力氣就能取得勝利。其實正因為一方腦袋發暈，一方心不在焉，他們才能下這麼久還未顯出優劣勢。也是這個原因，塔矢亮犯下那個低級錯誤時，進藤正看著左邊想著怎麼與中腹連起來，才忽視了這一步，給了塔矢補救的機會。
    這個時候，進藤似乎回到了院生考試時，他與伊角的那一局。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裏，讓他完全沒有辦法集中全部的精神在棋盤上。
    “啪！”
    響亮的一聲讓進藤猛然回過神來，他定睛一看，不由一驚。塔矢竟然把白子下在了右上角，緊貼他的“三三”。這並不是一個標準的定式，而是在有接應的情況下展開的進攻苗頭。可是這個時候，塔矢亮並沒有可以接應的棋，他的棋型還並不穩固，兩個人甚至可以說都還停留在布局階段。
    塔矢亮……他在心裏默念，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一步想得真長啊。”
    神經緊繃地太久，驀然被什麼東西驚到會產生意料之外的影響。藉由座間先生感歎出這一句，幾個院生才回過神來，一時之間竟然有點輕微地喘氣。
    “進藤那家夥，到底在想什麼啊？這種時候，‘長’不就可以了嗎？”和穀氣得哇啦啦的鬼叫。另外幾個人也是這個想法，實在拿不準進藤在猶豫什麼。
    “緒方小子，你覺得呢？”桑原老爺爺突然發出標誌性的詭笑，探頭問終於忍不住刁出根煙的緒方。
    緒方意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小亮不會故意走毫無意義的棋。”
    “這麼說，你對他很有信心？”
    “……作為名人門下，我當然對他有信心。”雖然名人這個頭銜已經從塔矢行洋傳到了他自己頭上，但這幾年來，緒方仍然自稱“名人門下”。
    “既然如此，我們來打個賭吧。”桑原不知從哪兒摸出張大鈔放在桌上，挑釁道，“我賭那小鬼。”
    緒方麵無表情地瞪著他，這個時候，他當然不能說什麼“小亮今天明顯狀態不佳”之類的借口，想了半天，他別過頭，“……賭博不提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桑原的爆發出來的笑聲足以驚醒早睡的寶寶。
    棋院兩大狐狸交戰，其他人隻好默默地低頭看自己的膝蓋。
    “咦？”仍然是倉田，這麼多人裏他估計算是最關注棋局動向的人了，“想了那麼久，還是‘長’？”
    進藤死死盯著棋盤，腦中眨眼間，閃過近百步。
    塔矢這步‘刺’，是在向他宣戰，他知道。
    在模擬了無數可能的情況後，他發現，這是塔矢遞出來的一個，微妙的陷阱。如果他在這裏用了‘長’，固然能對右方有所威脅，但同時，卻自己削弱了自己角落的陣地。看以後的發展形勢，對右邊的威脅，並不一定成立。相較之下，他也可以選擇較為穩妥的‘擋’。這步棋對四方都不是最好的，但是絕不會是壞手。
    然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不是他進藤光的圍棋。
    塔矢亮盯著那枚棋子，深吸一口氣，麵不改色地落下一子。他就知道進藤可以看穿這步棋，但他同樣知道，進藤仍然會選擇這麼下。
    他們太了解彼此，估計比本人自己，還要了解。七年堆積起來的時間裏，他們的棋，就像是比指紋還要獨特的另一個自己。
    接下來，就看他們各自的發揮了。
    又是幾個來回，棋勢的發展如他所料。
    “嗯？塔矢這幾步……”越智有點遲疑地道，他睜大了眼睛，仿佛有點懷疑自己的視力。
    “不知不覺間……”伊角接了下去，他的聲音同樣有點嘶啞，“塔矢已經占領了右邊和右上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