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你的事。”塔矢亮徑自走到棋盤另一邊坐下，他將外套脫下來搭在一旁，又慢條斯理地挽起了袖子。
    這句話讓進藤挑起了眉頭，立馬就想發火，然而此時，棋社的人和記錄員正好從門口進來，進藤隻好把滿口的髒話吞了回去，湊近一點壓低聲音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多穿點嗎？怎麼還是感冒了？”
    “我哪裏知道。”塔矢亮不耐煩地瞅了進藤一眼，他自己也很鬱悶。昨天名古屋的棋局結束得有點晚，他急著趕回去休息，就把外套落在對弈室了。在回去的電車上一心想著明天的對弈，根本沒覺得冷，直到回了家才有點鼻子堵塞的感覺。當時也沒想到太嚴重，就洗了洗睡覺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感到喉嚨刀燒一般，腦袋也像是幾十隻蟲子在打架，頭暈目眩的。
    “喂，你感冒了的話，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們改個時候好了。”
    “有點常識好不好？”塔矢亮自顧自地將放在棋盤上的棋盒端下來，並將盒蓋放在一邊，“這是頭銜賽，而且是關係到挑戰權的第六戰，若非不可抗力，棋院不可能隨意更改的。”
    “可是，你這個樣子……”
    “我隻是有點感冒，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塔矢截斷了進藤的話，一如既往的淡定，深深展示出‘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含義。
    “但是……”
    “嘟——”
    突然響起的鈴聲再一次打斷了進藤想反駁的話，社田先生看了看表，揚聲道，“時間到，開始對弈。請猜子。”
    塔矢亮閉上嘴，伸手抓了一把棋子，握在拳頭裏放在棋盤上。進藤看他這個樣子，隻好把所有話都咽回喉嚨，雖然抱出了“單數”的答案，但他的情緒明顯並未平靜。
    猜子結果，進藤執黑。
    社田先生揚聲道，“名人賽循環圈第六戰，進藤君執黑，貼子六目半，現在時間上午九點，雙方各執六小時，開始。”
    “伊角，你走快點好不好！都是因為等你才弄這麼晚，進藤的棋局早就已經開始了！”
    “沒必要這麼急吧。”伊角一臉無語地緊跟簡直要跑起來的進藤，“越智跟本田今天不是沒有棋局已經去了嗎？他們會替我們複盤的。”
    “話是這麼說，但親眼看著一步步下出來，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好吧！”
    “是是……”
    “終於到了……”和穀興高采烈地一把推開門，“我們來了！”
    然後……然後他就被瞬間射過來的四、五雙淩厲的眼睛給秒殺了。
    “咦？”稍慢一步的伊角看清室內的情況後也忍不住吃了一驚，“桑原本因坊，緒方名人，倉田棋聖，一柳老師，座間老師，出野先生……”他挨著跟長輩們打了招呼，其中隻有出野先生出於禮貌站起來打了個招呼，其他門隻是朝他點頭示意，桑原和緒方甚至僅僅挪動了一下脖子。
    “伊角，和穀，來這邊。”旁邊傳來小聲的呼喊，伊角扭頭一看，看到越智和本田縮在靠門的那個小桌子上，麵前擺了一張棋盤。他趕緊拉著已經一臉癲狂神色的和穀走到那邊去。
    “今天怎麼來了這麼多人？”伊角沒見過這陣仗，不由小聲問。
    “這還是進藤和塔矢第一次在頭銜循環賽裏碰到啊，而且還是第六戰。”本田也小聲分析道，“緒方老師可能想來看看挑戰者的情況，一柳和座間老師不是分別在上一次循環賽中輸給了進藤和塔矢嗎？至於桑原老師和倉田先生……”他頓了頓，似乎很不好意思，但還是把剩下的話說了出來，“大概隻是因為無聊吧。”
    和穀終於回過神來，假裝淡定地往棋盤上瞅，“進行得怎麼樣了？咦？”一看到盤麵，他不由詫異地低呼一聲，“都下了這麼多了？他們應該隻下了不到兩個小時吧。”
    “對啊，進藤今天似乎有點心急，至今幾乎沒有長考。”
    “他以為自己在幹嘛？下快棋嗎？這可是每個人六小時的循環賽誒！”
    “這家夥，這麼重要的比賽也敢下快棋。”本田替他們複盤到其中一步時，和穀忍不住吐槽道，“看吧，這麼低級的錯誤都會犯，他腦子燒壞了吧？”
    話剛說出口，越智和本田都沒說話，本田拿棋子的手甚至微微一頓，這奇怪的氛圍讓和穀抬起頭來，迷茫道，“怎麼了？”
    “額……”本田吞了口口水，與越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執白的……不是進藤。”
    “塔矢亮？”和穀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麵前兩人，直到越智也朝他點點頭，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頓時簡直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音量了，“有沒有搞錯？！進藤那個不靠譜的家夥就算了，塔矢亮怎麼會這麼不小心？!”
    伊角趕緊拚命拉和穀的衣角愛哦，“噓！噓！噓！”
    大大咧咧占據了主桌的幾個人明顯聽到了這句話，桑原嘿嘿嘿地笑了，他瞟向緒方，“是啊，塔矢那小子今天怎麼了？”
    “我並不清楚。”因為在場有多位前輩後輩，緒方難得的沒有抽煙，他隻是把煙盒拿在手裏把玩，“小亮今天不太在狀態，估計是身體抱恙。但是進藤……”他冷笑了一下，“就太不正常了。”
    “是啊。”倉田插話道，“剛剛那麼明顯的錯誤，他居然沒有乘勝追擊，這不像他。”
    “到目前為止，進藤的棋都中規中矩，穩重有餘，靈動不足，毫無出彩之處。”座間理智地分析著，“他這是下手和，而不是頭銜挑戰權爭奪賽。”
    “這樣下去，跟你爭名人頭銜的，可就是進藤小子了。”桑原幸災樂禍道，“心情如何？鬆了口氣吧，不用跟行洋一手教出來的兒子對立。”
    “桑原老師這麼說，可就太小看我了。”緒方立刻反唇相譏，“我可不像你，我從不畏懼任何一個對手。”他這是在暗諷桑原上一次本因坊挑戰賽時對他使用心理戰的事了。
    桑原正準備再挑釁幾句，就被倉田突然的驚呼轉移了注意力，“看！塔矢亮主動進攻了！”
    塔矢亮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
    他頭暈，四肢無力，眼前已經開始略微重影，他甚至覺得手中的棋子都無比沉重。早上差點睡過頭，沒來得及量體溫就急著出門趕動車，現在看來，應該起碼燒到了38度。強撐了兩個小時，他強打起的精神已經不太集中了，十多手之前那個小失誤就是證據。
    塔矢抬起頭看了看進藤，對方金黃的劉海遮住了眼睛，他隻能看到他繃得緊緊的下巴。
    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麼進藤不抓住機會向他進攻，他隻知道，不趁現在拚一下，他就真的一點機會就沒有了。
    塔矢收回了視線，狠狠地將手中的子拍在了右上方處。
    電視機前，倉田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用‘刺’？”定力沒有其他老狐狸那麼好的他將自己的驚詫脫口而出，“在自己的布局略顯薄弱的時候，他在黑子的角上用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