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君。”
    “是？”
    聞聲回過頭的少年有整齊柔順的及肩長發，遺傳自母親精致的五官已經長開，當初可愛的團子長成現在這樣斯文俊秀的年輕人。塔矢亮今日穿著很正式的白襯衣和淺藍色的西褲，外套被他搭在手肘處，整個人背脊挺直，長身玉立，實在不愧其“棋壇貴公子”之稱。
    雖然他本人對這稱呼一直不置可否就是了。
    “今年的北鬥杯，你能繼續出席嗎？”
    “沒問題。時間和地點已經確定了嗎？”
    “是的，那你和進藤作為內定選手，第三名會在下周選出。這次的時間定在兩個月後，地點在中國。”
    “進藤已經知道了嗎？”
    “不，近藤君今天似乎沒有手和。”
    “那我去通知他吧。”
    “好的，這是具體的通告單和日程表……就拜托你了。”
    “出野先生客氣了，那我先上去了。”
    第三屆北鬥杯的舉行並沒有讓塔矢亮有太多心理上的波動，畢竟已經經曆過兩次，而且在這幾年的磨練後，心境也早已不是15歲那樣了。說實話，對於連頭銜挑戰賽都已經打入六次的他而言，北鬥杯這樣十八歲以下青少年圍棋賽，更多是增長見識認識朋友而已。
    但似乎有人並不這麼想。
    “哦哦，又到了北鬥杯了啊~”對麵那個一臉感動的家夥拿到日程表後就沒再把注意力放在棋盤上，而是興奮地將之翻來翻去地看，也不知道那單薄的幾個日期究竟有什麼看頭“嗯，不知道秀英棋力進步了多少……上一次對弈都是大半年前了。高永夏這家夥……這次一定要給他好看！咦？”他突然想到什麼，看到一派悠閑喝著綠茶的塔矢，“你這次要去嗎？不是跟你的天元挑戰賽時間很接近？”
    “沒有關係。”塔矢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從中國回來，我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來準備，足夠了。”
    “唔，你說ok就ok吧。”進藤嘀咕著，“反正你這家夥從來就是怪物，都沒有感情波動的麼。”
    塔矢亮無視了他這句話，將手裏的杯子放在一邊，正襟危坐，“別說廢話了，開始複盤吧。”
    “喂喂，先不說這個，等第三個選手選出來之後，我們一起集訓吧！就像之前那樣，去你家，連著下幾天的棋。等等，還可以以這個為借口一起出去玩玩，最近棋賽實在太多了，啊~~想想就很幸福……”
    “我不去。”塔矢毫不猶豫道。
    “別這樣嘛，天天坐在棋盤麵前，會老得很快的。而且好不容易幾個朋友聚在一起，不出去玩玩，簡直對不起每天拚死拚活地工作啊。”
    “我沒有你那麼多閑工夫。”塔矢亮冷言冷語，並不在意進藤慢慢冷下來的臉，“記清楚，我們是對手。比起浪費時間，我希望你能花更多心思去磨練你的棋藝。”
    “有沒搞錯，就算是對手，平時也可以是朋友好吧。像和穀越智伊角他們都這樣，我們周末也會出去玩玩，這很正常！”
    “話雖如此……”塔矢亮還是保持著漠不關心滿不在乎的表情，他的視線甚至沒有從棋盤轉開過，“他們是你朋友，我又不是。”
    “塔矢亮，你真是個圍棋白癡！抱著你的棋盤進墳墓去吧！”
    如往常一樣把周圍圍觀的客人全都嚇跑之後，進藤怒氣衝衝地奪門而出。塔矢亮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仍由門在自己背後被大力合上。他仍然坐在座位上，靜靜地注視著棋盤：這是第58期名人循環圈第4戰，進藤中盤勝芹澤九段。
    進藤光這個人一直都有點神秘的色彩，他十二歲接觸圍棋，一年後考上院生，次年考上職業，第三年，他開始參加頭銜預選賽，等到十六歲，他已經打入本因坊的循環賽了。
    所有人都說塔矢亮是不世出的天才，是東京棋院的頂尖高手，是新一代年輕棋手浪潮的領軍人物——因為他以前所未有的十五歲之齡打入名人循環賽。可是他明白，自己並非天才，他隻是比大多數人都努力而已。真正的天才……是進藤才對。
    圍棋界有這樣一個說法，進入職業界，隻能說明你踏入這個圈子；進入頭銜預選賽三輪以上，說明你成了高手；當你開始打入循環賽，才說明你步入頂尖高手的行列。
    也就是說，進藤光……用四年時間，追上了他十三年的拚搏。沒有人知道進藤的啟蒙老師是誰，他的進步實在快得讓人瞠目結舌。
    然而，也許正因如此，學棋時間畢竟太短，進藤的基礎始終是他薄弱的一點。通常與高手的對局，進藤會下出很糟糕的開盤，然後用他強大無比的中盤能力迅速追上來。因此，進藤的棋譜，在中局常會出現讓人靈魂都為之一振的妙手。
    這一局也一樣。
    第112步，十三列五行，進藤那一手看似糟糕的“靠”，在幾個來回後，卻出人意料地與上麵的黑子連了起來，先下手為強地緊出一氣，扭轉了整場棋的勝負。眼看著分明已經沒了活路的黑子硬生生掙紮出來，芹澤九段大概瞬間沒了鬥誌，隻好投子認輸。
    這也就意味著，五天後，進藤光將與他進行循環賽第5戰，爭奪名人挑戰權。
    塔矢亮是個很奇怪的人，他雖然在棋盤上眼神淩厲氣勢升騰毫不留情，但在勝負局之外一向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但這些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進藤光。麵對這個人，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被刺激，然後進入“戰鬥”模式，將其當做死敵，招招致命。
    即使他們隻是在檢討。
    15歲那年，走在光怪陸離的原宿街頭，塔矢亮就已經悄悄地承認：你是我一輩子的對手。
    進藤光是神秘的，強大的，讓他情不自禁戰栗的——雖然他從來不在他麵前承認這一點。進藤的進步讓所有人感到震驚，尤其是他——被他以那樣熾熱的眼神追逐著，塔矢亮時常會非常不像他自己那樣，感到害怕。
    是的，害怕。
    如果有一天，進藤超越了自己，他會怎麼樣？
    會毫不留念地移開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轉而追逐更為強大的存在吧。
    窗戶外麵是已經暗下來的街道，零星的路燈點綴在兩邊，為這夜晚的東京添上一抹曖昧輕浮的氣息。寂靜的棋會所，塔矢亮落下一子，輕聲道，“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所以說，他們必須是永遠的對手。
    所以說，做對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