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從小在無比正直的前塔矢名人的調教下長大，緒方還是像命中注定般長歪了。大概是因為他跟桑田走得太近的緣故，完全是一副狐狸姿態遊走在棋院。更神奇的是，此人看似傲慢冷漠，實際上對八卦有種離奇的靈敏。他甚至在拿到“棋聖”之前就已經被盧原偷偷封了一個“緒方八卦”的頭銜。
    所以，當不幸與其一起搭乘電梯上樓時，被以調侃的語氣問出“又跟進藤吵架了？年輕人感情真好……”之類名為關心實為看戲的問題，塔矢亮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
    “有勞關心。”
    “嚓，距離上一次還不到三天吧，”緒方點燃叼在嘴裏的煙，愜意地呼出一口氣來，毫無在電梯吸煙的罪惡感，“上次是因為什麼來著？進藤把杯子放錯了位置？”
    塔矢亮很認真地道，“他放在那裏確實很容易打翻，影響到棋局就糟糕了。”
    緒方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這個脾氣，到底是遺傳自誰啊。”
    這不是問句，於是塔矢亮很自然地將之無視了。
    今天並沒有頭銜賽，隻是普通的手和。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手合賽會很輕鬆。因為拿到了頭銜挑戰權，塔矢亮已經直接從七段升為了九段，這也使得他的手合賽對手都是離頭銜一步之遙的九段頂階棋手。
    相較之下，因為始終與頭銜挑戰權擦身而過仍然停留在五段，總是嚷嚷著“好想快點和高段者對弈”的進藤，手合賽就可以放鬆很多。
    “真羨慕你啊……”
    塔矢亮正在瀏覽對戰表尋找自己今天的對手，背上突然傳出某個人怨念的聲音，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敢在自己麵前肆無忌憚地說出這種話的，步入職業界這四年來，也就隻有那一個人了。
    話又說回來了，他們之間之所以會發展到現在這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地步，正是因為不管前一天吵到多崩潰的地步，那家夥第二天都會像沒事人一樣迅速恢複正常態度，頑強程度堪比小強。
    旁邊探出個腦袋，金色的劉海耀眼得要命，“我看看……唔，你今天的對手是森下老師啊。”
    噴在脖子上氣息讓塔矢不自在地扭了扭頭，他始終搞不懂為什麼有人以靠很近說話來表示關係良好，“那又怎樣？”
    “我今天的對手是真柴……唉，我也跟每天跟九段者對弈啊~~”
    “段位不代表……”
    “我知道，低段位的人也有高手，就比如我”某人毫不羞愧地大放厥詞，“但是你得承認，高段位裏高手更多吧。”
    “不管跟誰下，都可以有所啟發。”塔矢堅持不被繞進去。
    “好啦，你真無趣。”進藤伸了個懶腰，然後猛一合拳，“好，今天的對局一口氣解決掉吧！”
    他做到了。
    進藤與真柴的對局上午就結束了，他履行了自己的諾言，自己的思考時間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每一手不超過三分鍾，逼得真柴中盤就投子認輸，確實是“一口氣解決掉了”。相較之下，塔矢亮與森下九段的對弈一直卻進行到下午五點，就手和來說實在不可思議。雙方都不是省油的燈，結果就是他們不光用完了兩個半小時的思考時間，連一分鍾的無思考部分都進行了足足一個小時。
    最後的收官部分，塔矢負森下兩目。
    檢討完棋局，整理了棋譜，登記了成績走出棋院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甚至已經隱隱飄起了小雨。
    沒有帶傘，塔矢正準備冒雨淋回去，卻突然聽到“嘟嘟”兩聲汽笛聲。
    是緒方那輛騷包的紅色法拉利。
    車窗搖下來，叼著煙的緒方衝塔矢抬了抬下巴，“要回家嗎？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塔矢亮禮貌地頷首，“我打算先去趟棋會所。”
    “嗯？”緒方又露出他那招牌的意味深長的笑容，“進藤應該上午就回去了吧，這個時間會在會所嗎？”
    “……”塔矢沉默了幾秒鍾，“我去會所並不隻是為了進藤光。”
    “隨你怎麼說。”緒方道，“行了，我正好去會所找盧原，上車。”
    “那就麻煩了。”18歲之前不能考駕照，蹭車這回事也早不是第一次，實在沒有必要矯情地不接受。
    之所以不太想搭緒方先生的車，完全是因為這人經常會在車上這個相對密封的空間冷不防地提些可以稱得上隱私的問題。
    比如現在這樣……
    “和好了？真快啊。”
    “我們並沒有吵架，隻不過意見不同而已。”
    “你說是就是吧。”緒方毫不走心道，“對了，你們兩個的比賽，是在兩個星期之後是吧？”
    “是的。”
    “嗯……別讓我等太久啊。”緒方將嘴裏的煙取下來，姿態優雅地彈了彈煙灰，“有信心嗎？兩周之後站到我麵前？”
    “不真正下一局的話，是不會知道勝負的。”
    “聽上去不怎麼確定啊。”
    “我從不輕視對手。”
    “是麼。”緒方意味不明地微笑，心想兩個月之前我問你與倉田的棋局，你可是毫不客氣地直接回答“我會盡全力爭取勝利的”呀。話雖如此，他沒傻到把“是不輕視對手還是不輕視進藤”這種問題問出口。
    那兩個人的檢討見過很多次，緒方早就不會在聽到“你不也是說了六次‘啊，對啊’來表示讚歎嗎！”“不可能有六次那麼多！”這類小學生的吵架時被嚇掉煙，但他表示仍然有點接受不能。
    市河小姐一邊無奈地把書包拿出來，一邊吐槽，“他們到底是感情好還是不好啊？”
    緒方斜靠在櫃台，進藤從他身邊怒氣衝衝地走過去，估計氣過頭，連招呼都忘了打，然後把門關得震天響。
    棋院所有見過這一幕的人都被嚇得不輕，定力不那麼出色的年輕小輩大多來過一次後直接表示“不想在有你們兩個的時候踏進一步”，從某方麵來說嚇跑了不少客人……
    沒讓他等多久，塔矢亮就收拾東西出來了，一臉掩飾不住的疲憊。
    “剛跟森下九段對弈，居然還堅持到這裏檢討了才回去……不用這麼努力吧。”緒方調笑道，“我會很有壓力的。”
    “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表示一下‘我跟你比還差得很多’這種謙虛嗎？”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讓緒方先生視我為勁敵。”
    塔矢亮特有的這種誠實偶爾會讓緒方無所適從，比如說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