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7.一念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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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前往的地方是幽蓮居。
幽蓮居並不在畫舫的範圍內,而是要通過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幽曲小徑才能到達。外界的人從未提起這樣子的一個地方,即使畫舫的盛名家喻戶曉,也未曾有外人聽聞過所謂的幽蓮居,就好像是這個地方從未存在過一般。
說起來,這地方就連多少畫舫中的人都不知曉,能進來的也都是些懷煜身邊的能人將士,忠誠程度也可見一斑。
廊腰縵回,簷牙高啄,遠離歌舞升平的幽蓮居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寧靜悠遠。
青燈黃卷,一池幽蓮。
一派安靜寧和的感覺。
牧桀環視著四周,看著這有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忍不住感歎許久不曾過來這地方倒是顯得愈發的靜謐,透著一絲絲禪味。若不是。。。
唉。。。
牧桀有些不忍地歎了口氣,心道若不是為了知道這少年的底細又何至於此。
這幽蓮雖美,卻也是隻可遠觀不可駐足啊。
而懷煜口中那個叫“阿伏”的,其實並不叫“阿伏”,他的真名本為“顧生”,但是他生性淡漠,對這世俗中的事情也並沒有多大的在意。
“名字,不過是塵世間的一個代號,所寄托的寓意,也不過是人世間的虛妄的希冀罷了,叫什麼亦有什麼關係,終抵不過百年後一捧黃沙。”牧桀記得初見顧生時,顧生如是說。
眼神淡漠如薄夜涼水。
那時候的牧桀尚年輕,不懂顧生話語間的淡漠,亦不懂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憂愁,隻記得那張與性格極不相符的臉,以及嘴角的那抹淡然的淺笑。
現在想想,也許在這塵世間,一直努力追求著的至高的生活仍抵不過像顧生這樣子的生活吧。
如此的簡單純粹,無欲無求。
牧桀從未聽過顧生講起過往事,問起時也隻是被一個淺笑帶過,仿佛這人便是一直在這世界上的,沒有背景沒有親人亦沒有任何出身。
為何。。。為何偏偏就能如此淡然地活著,究竟是舍棄了多少,又舍棄了什麼?
顧生顧生,一念傾城,一顧一生。
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亦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會離開。就像是握不住的風一般,掌控不了它將何去何從。
又是有誰,能夠讓風駐足呢?
牧桀有些感慨的想著,這樣子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著,才像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啊。
而這世間,像顧生這樣的人又能有幾個?
世人口中的所謂的人,不過是披著人皮心中卻有著永遠也填補不滿的欲念的殘次品罷了。
懷煜抬眼看了一下從踏進幽蓮居便始終安靜著的人群,每一個人都低著頭陷入對生命的拷問,無論是誰都心生敬畏。
牧桀看了一眼少年瘦弱的身影,腦海中閃過的仍是那雙不諳世事的清澈的眼睛。
也許。。。這一次也將成為少年的轉機,誰知道呢。
收回了探尋的目光,在青石板上緩慢地走著,頭上烏雲掩月,牧桀將目光落在身旁明明滅滅的幽苔上。
少年被反手押住有些踉蹌地走著,一路上聽不到周邊的人的談話聲,仿佛一進到這個地方,所有人都變得莊嚴肅穆起來。就連那個吵吵嚷嚷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的趙姓男子,也變得無比沉默起來。能聽見的唯有那幾聲頓時響起的高亢的鳥鳴,以及鞋底摩擦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沙沙聲”。不知為何便想起了嬤嬤對自己說過那句自己一直未曾懂得的“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心裏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
從前的一切都漸漸遠去,尚存的隻有那張蒼老卻又慈祥的麵孔,一張一合的嘴像是在說著些什麼,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再沒有那些嚴苛的斥責,也再沒有刻意而為之的刁難。但是往前那些快樂的日子也在漸漸地遠去,不再有那慈祥的笑臉,亦不再有那寬慰的語言。
這樣子的生活僅僅隻是活著。
那。。。活著,到底是一種恩賜,還是一種折磨?
蘇嘉和極力抑製著不知緣由何起的想要痛哭一場的衝動,低垂著眼瞼,仿佛隻身一人站在這個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的、複雜的世界。
莫良跟在懷煜和牧桀的後麵,心裏仍是滿滿的自責。每次踏進幽蓮居莫良都會想起很多很多自己都將要遺忘的往事。
那些自己極力躲避著的往事,都會被一一鋪開,呈現在眼前。
拄著拐杖盼著兒歸的年邁的母親。
執行任務中為了掩護自己在眼前死去的曾與自己豪言壯誌的弟兄。
家中苦等著遲遲未歸的自己的妻子。
在腹中便夭折的從未睜眼看過這個世界的孩子。
虧欠的人有很多很多。莫良顫抖著嘴唇,想要念出那一個個久違的名字,卻始終還是沒有念出來。
滿懷的愧疚,自以為可以在逝去的時間中得到救贖。到最後卻發現,原來虧欠他們的,是那麼多。
自以為苟活著,便可以彌補。
卻不曾想那份愧疚,也會隨著時間的演變愈增愈多。
莫良看著前方那一個個若有所悟的背影,頓時覺得有些心酸。
人世間最難熬的並不是死,而是活著。
因為有所虧欠,因為有所期待。
哀遺失之事,悼已逝之人,盼所求之物,懼未知之境。
求而不得其所,死而不得複生。
在這種念頭反反複複的煎熬中莫良逐漸明白了,這世間最可怖的,不是牛鬼蛇神,亦不是生命的逝去。
這世間最可怖的東西,是被窺見的人心。
擁有著永遠也填補不滿的欲念,被那層光鮮的外表很好地掩飾著的那醜陋的心靈,仿佛會在下一秒呈現在所有人的麵前。
連帶那些極力隱藏著的過去、極力想要去遺忘的事情,也都會一並被記起。在麵前反複著糾纏不清。
都說顧城有一雙能窺見人心的眼睛,如今看來卻也不僅僅是窺見人心,接踵而至的,是對人心、對人生的一場殘酷的拷問。
莫良低著頭發出一聲輕歎,在暗夜中掩飾著即將落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