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是尋常路過，”裴元朔答，“若非正逢冬節，他也不敢貿然前來叨擾。”
    夫人微笑，道：“聽言語倒是蠻客氣，可有問過他姓甚名誰？”
    “問過，卻被推托過去，自稱昔年曾於青田山下使君林外聽候待命，惟賤名不敢有辱清聽，始終避過不提。”
    “‘林外聽候待命’？那便是連入山石道的門沿都不曾踩踏過了。”夫人笑道，“這要算作是與博洲任氏有親，可也真是勉強。此番披星戴月回返博洲，是為趕去祭拜麼？”
    “貌似並非為此，或隻為探訪故鄉。”
    裴夫人輕輕歎了聲，卻問：“深山僻野，人煙荒蕪，何以稱得故鄉？”
    “人是沒了，山水還在。”
    夫人瞥他一眼，“也是。終究遠勝過虞家沒頂之禍，立錐之地盡變汪洋，一朝夕間連根斷絕。”
    裴元朔不語。
    外邊菱七正隔著院子召喚蓮九，仿佛是喊她去吃煮荸薺。裴夫人慢慢從宜盤裏揀出幾樣細點，混堆在海棠托盞裏遞給長子，喚他坐下，靜默半晌，方才淡淡又道：
    “遺落在青田山中的那座任家老宅，不知現今怎樣了？”她擱下茶盞，曼聲追念道，“幼時在家中聽人講起，隻覺得西王母的瑤池仙闕也不過如此了，即便知道這世上再無人能得親見，仍舊神往了許久——也幸虧這世上無人有此眼緣，便吹噓得天花亂墜也不會有戳穿之虞。”
    裴元朔立起為母親添茶，道：“這許多年過去，便真是瑤台仙闕，也早該蒙塵失色了。”
    “是啊是啊，好教人惋惜呀。”裴夫人微微一笑，“我也知從來就是那博洲任家最愛故弄玄虛，到眼前瑤台蒙塵笙歌盡，斷階殘壁青苔築，依舊誘得人妄念橫生，恨不能循著‘伯勞’後影一路追去呢！”
    裴元朔笑笑，道：“便是能追得上去，也未見得就能叩開綺門啊。”
    “是啊，如此說來，那隻‘伯勞’又怎麼能夠呢？”夫人笑道，“單憑著昔年門下托生賣命的舊情，隻怕他還沒有能耐飛進綺門裏邊，更何況上山入府呢？”
    裴元朔一怔，抬眼見母親麵上欲言又止神氣，便替她說道：“您將它視作是博洲有變之兆？”
    裴夫人頓時笑出聲來，“我可不懂這些，山主一向自有判斷，主意大得很，也用不著聽我囉嗦，”她莞爾道，“話說回來，就是這止水一般不起漣漪的六邸山，今年不也轉性了麼？真若是踏入了處處生變之局，隻盼少主可別吃茶吃得誤了時機才好。”
    裴元朔聞言即刻立起，躬身稱是。
    其時早已日出，隻是霧重，天光難顯，望之仍似昏沉黎明光景，母子二人得以偷閑多喝了半盞月團茶。裴夫人一時高興，便喚蓮九過來唱冬節九九歌。小丫頭剛在外間吃過節食，沾著滿手荸薺清香跨進屋來，才剛唱了句“頭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凍得索索抖“，便聽菰六過來叩門，稟告說有外使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