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初提起火盆上煨著的小銅銚，斟了滿杯端過去，小聲又說：“夫人，這就起身麼？”
    “再歇一會，容我看完這頁書。”
    “夫人，少主在外間候著呢。”
    “知道。”
    夫人應，神情頗為冷淡，待又翻過一頁書，卻是慢慢漾出笑來，“你先給他上宜盤吧，”終於她含笑吩咐道，“好聲請山主多待片刻。”
    藕初應了聲“是”，返身折回外屋，抬眼尋了個空，正自一愣，卻聽外邊有人朗朗笑，她急忙迎聲過去，啟門一看，蒙蒙光色裏隱約兩人佇立，“少主？”她叫。
    這一聲反卻驚擾了兩人，其中一人便即躬身拜別，笑道：“裴家少主，那就夏節再會了！”
    笑音未散，一陣風過去，人影已不複在。
    裴元朔獨自在外又站了半晌，方才慢慢踱回屋裏，藕初早先已吩咐人去將冬節宜盤捧來，這時正往桌上鋪擺一碟碟的節食，見他轉來，打趣笑道：“冬至去夏至來，剛才站在那兒說話的可是修成了人形的伯勞？”
    元朔笑笑，便答：“他正要趕往青田山使君林，途經此地，恰逢冬節，知我在此，順道過來問候一聲。”
    藕初沏了半盞茶遞上，正是煞費苦心想勸少主今朝屈尊見見外客，忽而心上靈光一點，霎時回過神來，急忙追問：“青田山，使君林，那不是在博洲地界麼？”
    元朔不語，低頭喝了些熱茶。藕初知他不願多說，若是尋常山林也就罷了，突然間“博洲”二字又溜出口來，直如亡靈還魂作祟，聽見時候隻將自己也驚得一呆，慌忙掩嘴，隻惟恐旁人聽見。這時候蓮九恰好捧住一疊竹屜跨進屋來，脆聲道了萬福，端上新蒸素餡籠餅，又托出一小碗湯藥，呈給藕初。
    “是菱七姐姐叮囑讓熬的，”蓮九說，“枇杷花煎汁，給藕初姐姐疏風散寒。”
    藕初忙謝了聲，便捧起藥汁，十指不住哆嗦，似給燙得拿捏不住。裴元朔伸手接過，將藥碗放回籠屜，徑自吩咐蓮九先端去藕初房裏，“一會等她轉去歇息時再喝。”他道。
    蓮九怯怯應了聲，又朝藕初望去，藕初正是心煩意亂，一時虛熱衝腦，上下輕顫不已，竟是作聲不得。好在這時菰六打簾進來，原是來回稟一聲，見此情形，忙上前扶住藕初，眼尾瞥見裴夫人正從裏屋步出，揚聲急道：“夫人！您看這——”
    “攙她回房裏去吧。”裴夫人允道，便令菰六扶著藕初轉去歇息，蓮九也跟著一起出去了。裴夫人轉身坐定，待裴元朔行完禮問過安，笑道：“今朝家主案台的陳設布置便留給你了，本就是你的分內事，難得在列祖列宗跟前盡一回心吧！”
    裴元朔笑笑，俯首應道：“是，理當如此。”
    裴夫人端住他奉上的茶，揚眼隔門向外瞟了眼，“莫道隆冬無好景，隻是山川草木霧遮覆。”她笑著歎，淺淺啜了口茶湯，潤了潤嗓，又低低問，“方才是博洲任家有人過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