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日清早起來，藕初先往粉牆上貼了一張九格描圈消寒圖，隨後便喚蓮九過來，教她添水研墨，提筆往圖格裏填上一個圓，念道：“一九冬至一陽生，萬物姿始漸勾萌。”菱七自另一邊掀開氈簾，指尖撮住半支眉墨，立在門邊探臉一望，轉朝外邊人笑，道：“人家這邊早已圈上啦。”外邊菰六聽說，忙湊近來張了一眼，也笑：“筆酣墨飽，可比我們風雅多了。”
    藕初擱筆笑道：“進來說話。”便迎去將氈簾掛起半幅，這時辰天還未亮，外屋通透寬敞，雖也燒著火盆，總蓄不住熱氣，比不得裏間烘烘暖炕。菱七拖著菰六走進屋子，拾起筆墨端詳一眼，笑道：“還當是山下書院裏的孝敬，原來不是。”
    “前晚特意跑去少主那邊取了來，給凍得半死，正後悔呢，要早想到還真不如往山下去尋一副來。”藕初笑道，呼吸聲裏幾分滯重，鼻尖也揉得通紅，果然已是受寒征兆。
    “聽聽，嗓子都帶啞啦，仿佛不妙呢。”蓮九猶猶豫豫說，“藕初姐姐，要不要回過夫人，求一天安歇？”
    “瘋了！”藕初慌忙搖手，“今朝過冬節，起早摸黑都不帶閑的，我可沒膽子再多給夫人添亂。菱七，待會你隨菰六，一同跟著服侍夫人。相幫照應。一會天亮，各家各府送節禮的就要登門了，待客回禮之事便依先前定的那樣，由你倆接應。蓮九，你單管好灶間吃食就行了，宜盤餛飩萱草麵，依時呈上，萬事大吉。我得要緊先顧著擺設家主案台，晚點少主還要來上供祭祖——咳，今朝賀客甚多，少主若肯屈尊早些過來，露個臉照個麵，讓人家也見上一見，要能多問一聲好，那是再妙也沒有了。”
    “要能那樣，滿山的霧早就散啦。”菱七搖頭隻笑，菰六蹙眉點了點頭，接道：“真不知這霧幾時才會散呢？隆冬水汽忒重，跟整日在冰水裏浸著似的。衣裳洗完了沒法晾幹，烤也烤不透，潮得處處起黴。”
    “該散時自會散的。”
    藕初胡亂應了句，濃霧終日籠罩，她心下也正想抱怨幾聲，因此怕接了這話茬便要往下說個不停，索性一句截斷，起身另道：“我瞧瞧夫人去，這就散了吧。”
    其餘三人隨她站起，各自忙去。蓮九先奔到灶間，端了一盞薑茶送來給她，藕初匆匆喝了，登時周身一暖，不禁後悔昨晚實在不該逞能，自以為扛得住少主那冰窖樣居所裏的寒氣。這一想，便權當是亡羊補牢，連聲吩咐蓮九又去端了兩碗過來，一氣喝下。
    這稍一耽擱，入到夫人房中便遲了一刻，進去時候隻見元朔已站在外間，單衣長衫，閑閑負手而立，等著請安。藕初向他行過早禮，忙忙撥簾進去，夫人已自行醒了，點了盞燈，披件綢襖半坐著看書。見她進來，夫人從床帳裏伸出手來，隻笑：“相幫倒杯隔夜茶來，我暖一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