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光疾步尋去，未幾便在濕凝空氣裏嗅見了煙火氣，回旋纏結，依依不散，滲入霧裏一縷縷遞進，抽絲般漸次喚起的微暖幻象，若是那寒夜裏凍至輾轉不成眠的人望見，定會被誘得心防盡去，徒生親近。想起年初三四月間，寒食前後，也是曠地無端屢起夜火，無人添填柴薪卻是整夜烈焰洶洶，焰星隨風濺散，幾釀星火焚山之禍。之後雖是拿住了那無事生非的禍首，但他連著數十夜奔波勞煩，事到稍歇，著實倍感累心。
    撩開霧障慢慢靠近，隻見一人背對著他負手而立，左右周遭再無其它人鬼狐魅，身前石燈籠內燃著一盆火，焰舌卷噬宣紙，錦繡文章頓成枯炭。
    裴元朔快步躍近，聽見其步聲，寒夜獨立人驚覺回轉，麵上滿是懼意。
    原來是村中書院裏的學生，沈家長子名喚子澹者，因彼此年歲相仿，向來交好。
    “少主！”
    那沈子澹一見是他，滿麵驚懼驟消，喜色立現。
    “正惟恐久候不至，果然少主便現身了！”
    沈子澹額首大笑，隻不過一邊正是揚眉展顏，一邊卻禁不住往裴元朔身後迅速瞟過幾眼，分明畏怯，小心又問：“鵠蒼可有隨在少主身畔？”
    “山間行走，不敢勞煩它動身起行。”裴元朔玩笑道，與之見過禮，他指了指石燈火盆，衝那沈子澹笑問，“敬惜字紙，倒也不必踏雪溶冰連夜燒去敬奉神明，沈兄夜半獨身佇立，卻又是在為誰人引光指路？”
    受他戲謔，沈子澹作勢連連擺手，搖頭笑答：“晚間得知少主返山，心知少主必要夜巡，因此特為等候在此，天寒地凍，這正有些捱不下去，轉頭忽見少主從天而降，正可謂是柳暗花明。”
    “有事盡可上山來見，何需在此苦候捱凍？”裴元朔詫異，“我那裏正有好茶送到，沈兄若肯屈尊上來，必定以‘清風使’相待，捧盞品茗，秉燭夜談，豈不更好？”
    “捧盞品茗自然是好，能有蘭陵蕭府私藏的‘清風使’相伴，更是不勝心向往之，不過那秉燭夜談我可就得敬謝不敏了。比起山主的敞風精舍，好歹這邊還能容我起火取暖。”沈子澹笑道，“何況今夜山中霧重更深，摸黑上到半山拜見，實非清醒凡人所為。”
    書生笑著撥開火上未燒盡的字紙，轉眼火舌又起，眼望那紙上殘斷字句，便聽他低聲又歎。
    “說來羞愧，實在算不得是急事……無奈有人偏就是不能等到明天再見。”
    裴元朔聞言不語，兩人並肩佇立，同是默默看著那字紙成灰，黑煙升逸，墨跡分明。
    “……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誌，澤加於民；不得誌，修身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卻好似回光返照一般，於煙燼火堆中悠悠飄浮起一字半句，一瞬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