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使遠自西海洛水而來，子夜駐足鬆風澗中，不知是為何事？”
    聽聞詰問，童使即行折腰致歉。
    “誤道是此間山主遠行未歸，不及事先知會，唐突之過，小的祈請少主寬宥。”
    “童使言重，”元朔謙讓應道，“童使遠來，未曾迎候，此間亦是失儀。”
    “逢此冰清鬼靜之季，不想少主轄域內竟是水汽氤氳，故而繞道前來借水。”
    “借往何處？”
    “向北一千裏外荒旱赤地。”
    元朔不語。
    “少主心懷疑慮，一望即知，”童使微微笑道，“縱有心為患，奈何天候不許，小的此番前來，隻為甘霖濟民，絕非洪泛澤國之劫。”
    “如此便好。”
    元朔頷首應。一時無話，他正欲拱手作別，那河伯童使卻轉來望住他笑。
    “寒夜雨霧飄忽，裴家少主不在水閣飲茗，隻身入山夜巡，莫非是遠行途中所遇異象未有解答，攪擾心緒，竟至少主夤夜難寐？”
    童使曼聲低問，聲氣含笑，眉目舒展，玄冠雪衣洇溶夜霧之中，腰間蹀躞珮玨輕磕，如飛如風，雖身姿飄搖似謫仙，固是鬼神也。
    元朔笑笑，隻答：“山氣有異，不敢懈怠稍歇。”
    “去歲與會西海，皆曰少主所轄之地，妙境勝景，曆曆如昔。不想此番前來，但見湍流不滯，深潭不凝，藻居浮水，山氣炫晝縞夜，大雪驟寒之時而雲籠如蒸，竟是罕見。”
    童使歎道，含笑慶幸聲氣，而語中頗有驚異。
    “雖日夜入山逡巡，尚不知異變起自何處，”元朔應道，“山中靈妖鬼魅整年不得安生，亦是為其所累，幸甚未出禍亂。”
    “似這般夙興夜寐恪盡職守，外道邪穢豈有乘隙之機？”童使笑言，轉而卻道，“小的日暮還河，路經博洲，曾見城塹冰紋如畫，堤岸飛霜掛淩，樹如芳敷，然庸眾不識，皆歎美如詩畫，豈不知此乃華孽，當有兵難？”
    “時世劇變，在在難料，華孽之讖，或已不確。”
    童使聞言愈是微笑，似有所悟。
    “裴家少主年未弱冠，行言端嚴謹慎，舉意動容皆濟楚，”他頷首笑道，“隻這一句，卻顯猶疑。山氣躁動難定，山主意亂心搖，正是進退兩難境地，守土之念或終將是沙上築塔？我等權且靜觀。”
    笑完便又向元朔行謝禮，躬身請辭。
    “此來借得急流一股，托福不負使命。裴家少主，後會有期。”
    裴元朔與之作別，目送西海遠客擺袖起風，駕雲而去，雲間玉石琤琤，縱隔世亦是隱約可聞。
    又逢一波濃霧湧過，一時如墮紗籠，明知鬆風澗邊古鬆近在眼前，目之所及，竟不能分出枝葉輪廓。元朔轉身欲要往前，已望不清前路，不得已一步步循原路折返，低頭舉目之間忽在茫茫霧中瞥見一簇光亮，渺杳似存於夢境，辨其所在方位，卻又是道地人間煙火。
    三更半夜，山穀村中無端躍出火光，也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