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九回頭瞥他一眼，猶豫著不敢應，先前瞳仁裏撲閃的伶俐勁兒這會兒已失了光色，露出怯意，手裏滿盞茶湯已是半涼，因不敢擅動，仍然端正奉住，那包在白綾手巾裏的火灰始終縷縷不絕燃灼著。元朔移走她手中茶盞，又取過那螢火光囊。
    “跟隨我來。”
    這回蓮九聽從了，起身跟住他走。他帶她回入水閣，一掀簾小女孩便激靈靈打個冷顫，凍得渾身一僵，如墜冰窖。元朔給她披了件厚氈罩衣，領她跨過廊道，走到庭中。
    凝霧彌漫，寒煙氤氳，空氣聞起來濕而微腥，是雨水浸出的泥草腐味，還是趁夜浮現循霧混入的異物氣息？蓮九分辨不清，睜大眼瞪住眼前，望不透眼前沉沉暈墨夜。
    她心下懼怕，忍不住攥緊了元朔衣襟。
    十指也要凍成冰棱的大雪時節，少主偏穿著薄綢單衣睡在無遮無擋的臨水樓閣，仔細想想，也挺叫人畏懼的。
    蓮九又悄悄縮回手來，緊裹起厚氈外袍，低著臉隻敢望見裙邊露出的素緞鞋尖。元朔不知小女孩心思，輕拍她肩頭，要她抬起兩眼。
    眼見他將那螢火光囊往濃霧裏高高一拋，霎時火星飛散，金焰爆開，霧汽螢光融溶一團，白綾手巾散回原形，又被濃霧托住了般，悠悠浮落，浮落處驚起螢火漣漪，一圈圈漾開，光暈波及，竹枝裏棲居的靈物旋被喚醒，呼應般閃爍起瑩瑩碧光，一絲絲滲出葉緣，一滴滴落在潭心，水花濺起，一瞬流光。
    那水色流光裏曾見一鱗半爪折光一閃，碧光竹蔭下隱約有玄衣童子稍歇駐足，星閃凝霧中忽現榴紅裙袂妖嬈飄舞，本都是有緣能見，可惜小女孩看得呆了，怔怔愣在原地，目不轉睛隻想到是草灰螢火，隻顧拍手讚歎不已，眼底裏怯怯猶疑的懼意已不複見。
    “玩夠了就進來吧，”這時藕初在屋裏喊，“少主您覺不著涼，您身邊的小丫頭可得給凍壞啦！”
    “我不冷。”
    蓮九回嘴強道，緊跟著便打了個噴嚏。元朔便拉她退回廊下，那邊藕初已在屋裏點起火盆，擺好了沸熱薑湯。
    “少主難得起念貪玩，雖是平白多出一番忙活，倒也不覺著累。”藕初笑道，“方才情形若教那小藻居看見，可不得眼紅死了——”
    “才沒呢！”
    隔空擲來一枚棋石，隨聲飛至，打在屋簾，留個氣咻咻的水印。
    藕初反倒給小藻居的惱羞成怒逗得笑個不停，“唉，小女娃兒不知輕重，怎麼她族裏的長輩們也不管教管教？”她嗬嗬直笑，“這來來去去的，真是連折了道行也顧不得了？”
    她走去撿起小藻居扔來的棋石，偏擱在元朔端著的牙白茶托裏，嗔道：“就知道少主您隨手無心一折騰，又把人家給招惹上來了，烏漆黑天裏一下亮得花團錦簇的，望見了能不心癢癢麼？”
    元朔笑笑，俯身將爐火撥旺，好讓蓮九坐近爐前借點兒暖，藕初端了一盆才煮滾的紫蘇水進來，蹲下身給蓮九泡腳搓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