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呤，叮呤，叮呤。
    簷下小鈴正轉，有客新至。
    會在這辰光找來的，也算不得是客。
    暑天裏遺存的竹簾半卷在敞開格窗前，山色天色於溟濛微雨中皆作水墨一色，不辨晨昏。寒氣漫入，欄下泉吟幽幽細細，水深若凝。
    隔一會，水漾漣漪，轉睫滾湧如沸，就中撲出一小人，伸手攀住閣沿爬上來，頭頂兩隻丫髻，烏油油，水淋淋，係一圈朱砂繩，穿黑玉髓，結成如意，垂落兩鬢。
    “凍透啦——凍透啦——”
    這女娃大聲呼喝，滿不高興，又頻頻捧手哈氣，哈出團團白霧，以證所言不虛。
    裴元朔便倒了一滿盞熱茶，盛在茶托上遞去給她。
    女娃單隻抬手接過茶碗來，並不敢喝，就攏在手心裏暖著，眉上半惱半喜，嗔道：
    “你怎麼才回來呀！”
    “原就說了是出遠門啊。”
    元朔笑道。
    “都去了哪裏？”
    元朔不語。
    女娃揚眸睃他一眼，光伶伶兩隻腳丫浸在水裏胡亂踢攪，稀裏嘩啦地，倒不怕涼。又問：
    “你帶什麼回來了？”
    元朔笑笑，答：“瑪德琳。”
    女娃眨眨眼，問：“讓我瞅瞅唄？”
    他從紙袋裏取出那貝殼形狀的小蛋糕，隔窗擱在她手裏。
    女娃仔細掂了掂金黃色的瑪德琳，又貼在鼻尖上聞了聞。
    “大城裏的東西，”她蹙眉說，卻又問，“許我吃麼？”
    元朔不置可否，隻答：“這是餘桃虞府夫人的手藝。”
    “咦，”女娃奇怪道，“餘桃虞家不是早沒了麼？”
    “還留了一位夫人在。”
    “卻住在大城裏？”
    元朔不語。
    女娃扮個鬼臉，嘲兮兮眉嘴，顯見是不信他說的話，又學著他的口吻搖頭晃腦地笑：“‘這是餘桃虞府夫人的手藝’！啊呀呀！以我這點年紀，可萬萬消受不起呀！沒法兒，就拿去敬給爺爺，他的歲數可比雨絲還要長，吃過千樣苦，自是享得萬般福！“
    聽她笑呀笑呀，驀地撲通一聲，朱砂如意往水心裏一漂，眨眼就沒入底了。
    過得片刻，藕初提了銅銚進來添茶，瞥見閣沿上斑斑水跡，便過去收拾客留茶盞，茶碗未曾沾唇，卻沾著小小苔青手印，一盞茶早已冰涼。
    女娃先前坐過的地方另多出了幾個陶罐，藕初一一啟封揀點，見是竹瀝水，龍眼炭，白沙蜜，孩兒香四樣，樣樣是應時應景的禮。
    “下去了又特地返上來，便是來送這冬時禮吧，”藕初取笑，“這小藻居也真有意思，眼巴巴地盼了又盼，小雪過去凍得實在捱不住了，給她爹娘生拉硬拽地拖下去，不想您剛一回來她就又溜上來了，她到底存著多少體己話非要找您說呀？”
    元朔笑笑，在藻居敬奉的節禮中單取了竹瀝水，傾出少許，試了試味。
    “但願她這一來一去的別折騰出毛病才好。”藕初又笑，“說她小吧，那可真是不妥，依她的年歲盡可做我家太奶奶的太奶奶了，隻是再瞧那小模樣兒，再怎麼細看也就是髫齡小丫一枚。他年待我白發蒼蒼老去了，人家依然是豆蔻華年未及笄，初初新挽雙髻！哎，這一想，長得慢也挺教人羨慕——少主，她家那位爺爺，怕不是已攢下千年道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