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難道？表叔他？
    無心再去追究那個笑容，我疾步奔到房間，屋內齊刷刷的站著人，有他的兵衛，有他的侍從下人，胖的，矮的，高的，瘦的。
    目光所及之處，應接不暇，我忽地就覺得完了，不是我完了，是我在兗州完了。
    我的人生上天注定了，飄蓬無依，伶仃一生。
    曾經以為令狐楚會是我人生的終點，經曆以後才明白，那隻是起點。
    曾經也認為，兗州會是我的人生終點，可如今不是了。
    曾經把赤子無邪的心交給那個人，曾經信誓旦旦的把手相握“一日相從，百年見肝膽。”可是如今，天涯相隔。
    人心隔肚皮，那些話，就當做我從來沒有說過吧。
    “梓郎，”表叔低低的喚了聲我的名字，我撲向他的懷抱，淚水再也不受控製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表叔，表叔，你這是…。”
    我實在不知如何去說出那個字，是要拋棄我？還是要拋棄那些被他視為生命的百姓？
    他勤政廉潔，愛民如子，他的每一份心血無不都在為百姓牟利，無一不是在為天子分憂解難。我死死地抓著他的袖口，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床單上，濕噠噠的，我感覺到了那份濕意，泣不成聲的，我怨恨的問，“表叔，你就打算這麼…。”狠狠的，我咬牙，“這麼丟下我麼？”
    意外的，甚至是震驚的，斑白的鬢角，布滿皺紋的眼角竟然印上了笑。
    “表叔，您不打算帶我回到鄭州了麼？您說過那裏才是我的家。”我恨他對我的欺騙。
    為什麼？
    為什麼？
    我想仰天長嘯。
    想要痛痛快快的吼上一吼。
    他們為什麼要欺騙我？
    “梓郎，、、”他吃力的說，慢慢的，緩緩的，我聽出了他一下一下粗重的呼吸，歲月滄桑，我曾見過父親身上被無情痛壓的痕跡，曾見過令狐楚頭上一根一根的白發，卻從未經曆過人生的低沉。
    這種蒼涼的聲音，我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聽見，更何況，我與他，不止是幕主與僚屬的關係，更是親人的關係。
    “內憂外患，匪亂橫生，武將殺伐，自成州郡，國將不國，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梓郎…，梓郎…”
    他伸出手來，蒼白的指節，瑟縮著，顫抖著，我連忙一把攥住，晶瑩的淚還是滴到了他的手背上，我覺察到了他的一絲顫抖，應該是灼熱的燙，燙到他的心底了。
    “梓郎，兗州的事我不能再管下去了，是…是表叔對不住你。”我看見了他眼角的那一滴珠光，閃爍的，卻終究沒有流出來。
    是呀，他曾經是堂堂的華州刺史，是名滿天下的兗州節度使，是名貫朝堂的忠臣良子。
    “大人，大人。”屋內的人刷地一下齊齊跪倒在地。
    仿佛山洪一般，我感覺到了窒息，窒息的痛。
    “你們都下去吧。”
    “有梓郎在這裏就可以了。”
    表叔撐起破敗不堪的身體，硬是把手指向了他們，我扭過頭去，再三勸說之下，那些人還是不願離去。
    這樣，我便再次把目光收了回來，卻掃到了表叔那雙深瞳裏麵的火氣，似乎不忍發作，可到底沒能忍住，“我的話你們如今都不聽了麼？”
    緊接著，便是一陣急喘，我連忙攙扶住了他的後背，“表叔，你不要再動氣了。”
    “你們都下去吧，表叔這裏，我照看著。”
    “下去吧。”我揮了揮手。
    一片苦心中，屋內終於隻剩下我和言箐二人在表叔身旁的時候，卻不等我的下一句話頭，表叔便一口血噴了出來，撒在我的衣衫上，觸目驚心，言箐急忙蹲下為我擦拭。
    “罷了，言箐，你出去吧，”我歎了口氣，表叔他連大夫都不讓請來，言箐能待在這裏，多半是因為涉及我的緣故。
    他也知道，言箐和我最親，我的事，他沒有不知道的，表叔即使有重要事要交代，瞞得了眾人，又怎能瞞得了言箐？可是，此刻，我真的不想再讓言箐待在這裏了。
    他起身退後了一步，眼裏露出一絲驚奇，“公子？”
    我扶著表叔躺下，為他掩好被衾，看著他閉上雙眼，平靜的呼吸聲中，我站立起來，輕輕走到言箐身邊，“言箐，我知道你在意我，你為我擔心，可是如今我擔心的是表叔，表叔他若好不了，我們就都得返回鄭州，那到時，我所有做出的努力都將白費了。你和我都得回到老家，你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