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他有什麼交代你的，是不是？”
    “表叔一心為國，他不會兩手空空而去，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如今天子被宦官挾製，朝堂又掌握在庸懦之手。”
    “公子，其實也沒什麼，我不會涉及你和崔大人之間的事，你的事，隻要不是私事，我看都懶得看一眼。”話落，他甩頭便出了屋門。
    等到揚起脖頸看向外麵的時候，早已沒了他的身影，屋外，幽然長廊，府中的海棠花開的正盛，紅紅的一片，那一瞬間，我突然就想起了洛陽的牡丹，令狐楚府中的一池蓮荷，還有我鄭州老家院子中的那一方池塘，池中紅蓮鬥豔，白蓮爭傲。
    可這滿園海棠卻承載了表叔滿腹的心聲啊！
    他念國，更思鄉。
    長年在外地，奔波勞苦，為國為民，他不求一絲回報，可朝堂還是被掌控在那些奸佞昏庸之輩手中，表叔他怎能不氣？怎麼不滿鬢白絲？
    長歎一聲，漸黑的夜色，繁星當空，點綴起了天邊最絢爛奪目的一片光彩，半響，絲雨劃過，璀璨中，卻忽地暗了下來，隆隆聲中，表叔的咳聲卻一下一下的高了起來，托起疲憊不堪的心，轉身回屋，我細心的守護在床邊。
    表叔拉過我的手臂，緊緊的攥在手心，眉目中端著的不僅僅是慈祥了，更有恨意，“梓郎啊，表叔這一生自認為無愧對於百姓，無愧對於聖上，隻是聖上對我的恩寵我再也報答不了了。”
    “表叔，他如今不知被朝堂上那幫混蛋怎麼欺騙的呢，還怎麼能聽得進去你的良言？”
    “你不要這麼說聖上，他有他的無奈，我明白。”
    “無奈？他就是一個昏君。”我憤憤的咬牙。
    “梓…梓郎。”表叔聽到我的抱怨後咳了一聲，“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打算再說什麼了，我怕他再激動，手被他死死的裹在手心中，隱隱約約的，我感覺到了上麵的汗水和濕潤。
    心中的酸澀像洪流一樣，我卻很堅強的阻止了它們的迸出。
    “梓郎，我要你代我向天子提筆，你願意嗎？”他忽然鄭重的說。
    我楞了楞，不知所以，茫然的，我不知點頭還是搖頭。
    “梓郎，你願意嗎？”
    “我…。”
    對上他那雙能逼死人的目光時，我實在沒了拒絕的理由，慢慢的點頭，緩緩的應承，突突的心跳。
    表叔的上書定是要讓天子閱覽的，這到底算不算是我的違心或是一次不可抗拒的機會呢？
    “同光日月，大和生輝，聖上自親政以來，以國之大事為重，外有藩鎮割據，內有佞臣爭寵誤國，聖上辛勞，臣感同身受，臣自受陛下恩惠以來，日夜操勞，憂國憂民，生死拋卻，陛下皆褒獎贈愛，命臣管轄華州，兗州，其二州，曆來為我朝重鎮，又為軍事防禦之地，陛下信任，臣莫不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況臣素無微恙，未及大年。方思高掛饋魚，不然官燭，成陛下比屋可封之化，分陛下一夫不獲之憂。誌願未伸，大期俄迫。忽自上月以來，暴染霍亂，並兩協氣注，當時檢驗方書，煎和藥物，百計療理，一無痊除。至今月時，轉加困劇，漸不支持。想彼孤魂，已遊岱嶽，念茲二豎，徒訪秦醫。對印執符，碎心隕首，人之到此，命也如何！戀深而乏力以言，泣盡而無血可繼。”
    “今國之大患未除，民之匪首未去。無奈臣力不從心，實愧對聖上，無顏麵存活於世，臣精神危促，言辭爽錯，行當窮臣埋骨，枯木容身，螻蟻卜鄰，烏鳶食祭。黃河兩曲，長安幾千。生入舊關，望班超之請，力封遺奏，痛深來歙之辭。”
    “但以衷心苟殘延續，卻青山常在，臣骨未以留存，實乃遺憾，泉下葬花吟，惟願我朝五穀嘉熟，國人安康，聖上明鑒，納賢人苦言，以告臣幽幽魂魄。”
    開始時，表叔還能一字一句的念著，到了後來，他的聲音也梗塞了，我聽的難受，胸口像是有千斤的石塊一樣沉重。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胸口堵塞，那一次，我在令狐緒的眼中看到了滄桑，卻在脆弱的身體中看到了內心的強大，那一次，我的心很痛，痛的不是表麵上看到的一切，隻是他那麼一個出眾的一個人，為何上天要不公，給他一身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