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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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隆又去了香吉士的小店,還是晚上,這次很好找,夜裏行人一個都沒有,似乎隻有索隆一個人提著六連錢紋飾的燈籠、踩著木屐用軍靴的氣勢行進著,單調的木屐聲回響在街頭,一籠燈光向著一片漆黑的夜裏那唯一的光源行去。
香吉士知道索隆會迷路,所以特意在入夜之後在店門前添了盞燈籠,燈籠上畫了一團綠色的東西,看不清是啥,但是這一點燈光與蠟染藍色的布簾裏透出來的燈光一起,成了索隆夜裏的燈塔。
索隆掀開門前的布簾的時候,香吉士還在櫃台後麵忙活著,半長不短的金色頭發結了個小辮子在腦後,一條藍色的發繩緊緊的束著,多出來的一截隨著他的動作晃蕩著。索隆把刀摘下來握在右手,把木屐脫在門邊,赤腳踩上了店裏的木地板,發出輕輕的聲響,屋裏的人側了側頭:“來了?”
“嗯。”索隆因為昨夜真田幸村的事情有些悶悶不樂,主公的鬥誌並沒有想象中那樣高昂。
香吉士把鍋裏的湯盛出來:“牛肉土豆湯,最近天氣幹燥,喝點湯好一些。”
索隆默默的接過湯和一大碗米飯,坐到一邊,把湯和米飯拌在一起就開始稀裏嘩啦的進食。
“你是豬麼?用吃豬食的方法吃飯?”香吉士在小桌的另一邊支著下巴嫌棄的看著他的吃相,“好歹也是日耳曼商人出身,你吃飯就不能雅觀點?”
“要你管?”綠發武士抬眼瞥了他一眼。
“有心事?”香吉士解開紮著和服袍袖的繩子,順便活動活動忙活了一天的肩膊。
“跟你沒關係。”索隆眼皮都不掀,隻是悶頭吃飯。
香吉士眉頭一皺,把飯碗從索隆手裏拽了出來。
“死圈兒眉你幹什麼?”魔獸進食被打擾,頓時不滿的抬頭怒視香吉士。
“本大爺做飯是為了看見客人因為美食而展露的笑臉,死綠藻頭你愁眉苦臉的是在嫌棄這飯不好吃還是怎麼著?我還不如把這飯倒給豬吃,豬起碼還會哼唧幾聲,你丫連個屁都不放。”香吉士伸手把碗放到一邊,環著胳膊一臉挑釁的看著索隆。
“你是找死嗎?!”索隆左右手都會使刀,所以就算現在刀在右手邊,他也能一把拿起來用左手出鞘[注]。
“怎樣啊?打一架啊?”香吉士站起身,撇著嘴俯視著還坐著的索隆。
被俯視,索隆一腦袋青筋頓時暴起:“找個地方,幹一架。”
“來呀,你說在哪?”香吉士扯起一個笑容。
“鎖好你的店,跟我來。”索隆起身,冷冷的丟下一句話,然後把刀佩好出去了。
香吉士依言,把牛肉湯用蓋子蓋好,然後給店門落鎖,跟上了索隆。
不知道索隆這回是老天開眼,還是他腦子裏的方向感應部件忽然好使了,他居然帶著香吉士七拐八拐的來到了大阪城僻靜角落的一棵樹下麵,香吉士看著那棵樹齡起碼一百年的櫻花樹,伸手撫摸它虯結蒼老的樹幹,仰頭看著它華蓋般龐大垂順的枝枝杈杈,還是棵枝垂櫻:“喲嗬,你怎麼找到這裏的?這樣一棵樹,要是開出花了肯定是絕景!”
索隆站在樹下,抓了抓頭發,也不出聲。
香吉士秒懂:哦,瞎貓碰了個死耗子,路癡君隨便瞎走找到的,自己應該還記得路,回頭帶他回去。
本來還想著要怎麼挖苦他,忽然被一聲龍吟般的清冽出鞘聲打斷,香吉士回頭,身後的男人拔出了他腰間那把紅色刀鞘的刀,那是一把通體漆黑卻有著血紅亂刃的太刀,暗藍的夜色裏這把刀帶著古樸沉著的氣勢,香吉士不緊不慢的把手裏提著的燈籠放在樹下,脫下了身上的羽織,俯身把結在腳跟上的木屐帶子解開係在腳腕上。
“真田家武士,羅羅諾亞•索隆,攜秋水討教。”索隆雙手持刀齊眉,一雙暗紅的眸子在暗夜裏似乎會發光一般。
“芭拉蒂店主,香吉士,討教。”香吉士鞠了一躬,然後一磕腳下的木屐衝了上去。
索隆在樹下燈籠的微光裏隻來得及看見那人遮住了一隻眼睛的額發隨著他急衝的動作在他臉上劃了個弧,那人白色裏袍的身影忽然衝到麵前,湛藍的眸子收集了秋水的刀光,銳利的也像是一把名刀,衝到索隆近前的時候那樣的眼神像是紮進了索隆心裏,他擰腰抬腿,寬鬆的和服下裝隨著他的動作倏然滑開,瘦白的腿如同夜色裏的白練向著索隆帶著勁風狠狠的劈下去。
索隆暗紅瞳子裏麵的深黑瞳孔忽然收縮,手裏的刀及時的翻了個麵,秋水刀背上抬猛地格住香吉士的木屐齒順便擋住了他劈下來的腿,幾乎同時的,一道暗藍的弧光從黑色刀鞘裏噴薄而出,亂刃的鬼徹掛著風聲刀背直切香吉士支撐身體的小腿,後者發出了疑惑的一聲“嗯”,然後看起來並不柔軟的精壯腰線忽然扭了個奇異的弧度,香吉士收起即將被砍到的腿,淩空一個後空翻退開,看著索隆手裏拿著兩把刀,不過都是刀背向上,香吉士扯起唇角笑:“用刀背幹什麼?打的爽嗎?”
索隆眯起了眼睛,雙手一翻手腕,兩把刀血光隱約的亂刃都翻到了外麵:“這可是你要的。”
“你帶了三把刀,那把白色的是裝飾品嗎?”香吉士還唯恐天下不亂的揚了揚下巴。
索隆眸光收斂,像是一頭接收到獵物挑釁的狼,滿眼裏都是躍躍欲試的血色,兩把刀攢到一隻手裏,他拔出白色的和道一文字,冷笑著咬到嘴裏:“要是砍殘廢了你,可不要到天守閣喊冤。”
“我隻要手在能做飯、命在能喘氣就行,腿嘛……沒了你養我就是了。”香吉士灑脫一笑,忽然又化作一道白色殘影伴隨著木屐聲連響衝向索隆。
索隆唇邊帶著詭異的笑容:“好啊,每天給老子做飯怎麼樣?”話音未落,三道利刃寒光,劃出幾個交叉,錚然一聲格住了從身側抽過來的鞭腿,索隆一低頭,口中的和道借機直取香吉士的腹部,後者忽然一矮身,一手撐地另一條腿抽向索隆的腦袋,索隆淡淡一笑,刀柄一敲香吉士腳踝閃身退開,香吉士吃痛閃躲,另一條腿落地支持他站了起來,他活動著被磕疼了的腳腕,眉頭皺起。
王八蛋下了多大的力氣啊?!
“該我了。”索隆邪氣的挑起了唇角,手中雙刀一錯,直撲香吉士,兩把刀如同剪子般把香吉士的脖子納入了剪口,後者並沒有動搖,脖頸感受到蝕骨寒冷的一瞬間,香吉士柔軟的腰向後彎去,雙手撐地,雙腳踢中了索隆的肚子,索隆一聲悶哼退出老遠,“娘的,你玩真的?”
香吉士直起腰來,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抬手一摸滿手的血:“你他娘的不也是玩真的?”
那人白皙的頸子兩側一邊一道血痕,索隆看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裏有點不痛快,但他還是梗著脖子:“不是你個卷眉毛說的要幹一架的嗎?”
“幹一架,又沒說叫你殺了老子!”香吉士脖子上的傷口不深,但是流了血實在有點驚心動魄的味道,看著手上的血,香吉士有些不服氣,“再來過!”說罷他再次向著索隆衝去。
直到城裏敲了四更的梆子,兩個人才停了手,樹下燈籠裏的蠟燭早就燃盡了,香吉士從懷裏掏出火折子晃燃,準備到樹下歇歇,忽然腳下一絆,他差點摔倒,低頭一看,原來是木屐承受不住索隆的刀風,帶子斷了,他原地坐下歎氣。
“怎麼?”索隆躬身緩解著剛才被香吉士一腳踢中的肋骨的疼痛,看見香吉士一屁股坐在地上,歎著氣有點懊惱似的。
“木屐帶子斷了,等一下恐怕要光著腳走回去了。”香吉士看著解體成一塊木頭和支離破碎的布條的右腳木屐,果然是用這隻腳用的太多了麼。
索隆深呼吸兩口,確定肋骨和肺髒沒被這圈兒眉踢出毛病來,他走到香吉士身邊,借著火折子的微光在香吉士身上來回尋找著什麼。
“幹啥?”香吉士皺眉。
“有了。”索隆伸手一把擼下了香吉士係頭發的藍色發繩,順滑的金發滑過掌心,粗礪的刀繭似乎都軟化了一下子,索隆一時間有點恍惚,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裝作忽略了剛才一瞬間的心旌搖蕩,拿過木屐底,用香吉士的發繩給重新紮好,“試試。”
香吉士看著綠發武士用那隻手指粗壯的像是小棍一樣的手把木屐帶子靈巧的紮好,不禁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手裏的火折子就湊得離索隆更近了些,他拿過木屐在腳上試了試:“緊了。”
索隆不耐煩:“嘁……毛病。”
“怎麼了,”香吉士看著索隆雖然這麼說,但還是把木屐拿回去重新綁,心裏有點小小的滿意,這混蛋人品倒是還不錯,香吉士把火折子湊過去給他照亮,“剛才你也看見了,老子的腿就是老子的武器,跟你的刀對於你來講一樣寶貴,我是絕對不會虧待我的腿和腳的!”
“啊啊啊,知道了,囉嗦。”索隆把綁好的木屐丟還給他。
“鬆了,綠藻頭。”香吉士試過,再次要求返工。
“把你的蹄子拿過來我看看!”索隆一把拽過香吉士的腳,用手指量過香吉士腳趾的尺寸才重新開始綁木屐,“臭矯情,欠抽。”
香吉士沒說話,隻是偷偷的在黑暗裏蜷起了腳趾。
後來索隆在香吉士的小店裏喝光了牛肉湯和店裏的剩米飯,然後依然沒有付錢:“我還會來的。”他這樣說著,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香吉士看著腳上的木屐走起了神。
木屐帶子不一樣顏色:左腳是黑色的,右腳是藍色的。
索隆在值夜的霧隠才蔵的幫助下回到了主城裏,他一進自己的房間就開始翻箱倒櫃,在箱子底下的黑色包袱裏找到自己少年時穿著的歐式禮服,他把那條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色領巾拿出來放在一邊,再把東西收拾回去。
索隆洗漱完畢脫衣服準備睡覺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衣服上沾了幾根金色的頭發,他心裏一動,把那幾根頭發收在一張紙裏,疊好,夾在了他平時常看的書裏。
夾頭發的那一頁上有一句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次日,香吉士開店很忙,索隆巡城也很忙。
巡城經過香吉士的店,看見裏麵忙碌的金發廚子,他沒有像昨天一樣把頭發束起來,隻是讓那些柔軟的線條蓋住了有傷的脖子,索隆想起來自己是要把一件東西給廚子的,他揮手叫身後跟著的士兵等一下,他撩開了布簾。
“客官……綠藻頭?”香吉士條件反射的伸手給進來的人示意座位,卻在看清楚是什麼人之後愣了一下。
“叫我什麼?”索隆皺眉,晚上沒人的時候叫綠藻頭也就罷了,大白天的叫什麼綠藻頭……不對!晚上也不許叫綠藻頭!
“綠、藻、頭。”“marimon”四個音節被他拆開來一個一個的叫出來,叫的還滿臉的理所當然,然後香吉士轉身從櫃台裏拿出壽司來給客人擺到桌上。
索隆沒好氣,但是大戰在即的城裏本就人心惶惶,自己再在外頭隨便拔刀跟人幹架豈不是不成體統動搖軍心?他幹脆一把拽過香吉士,把他拉到櫃台裏,從懷裏拿出那條白色的絲綢領巾:“把脖子擋一擋,別被有心人看見了去告官。”
“我不會感謝你的。”香吉士一臉的“我是受害者”,大義凜然的從索隆手裏抽過領巾,端端正正的係在頸子上,然後從懷裏拿出個小竹筒,“藥,回去塗。”
索隆笑,拿過竹筒揣在懷裏,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頭:“圈兒眉,你掛的那個燈籠上麵畫的是啥啊?綠呼呼的一團?”
“綠藻頭啊。”香吉士一邊攏著頭發,一邊嘴裏咬著發繩從櫃台後麵出來,然後成功的看見門口那個綠藻頭的臉色跟他的頭發一樣,香吉士笑的得逞。
索隆氣哼哼的走了,但是邁了兩步,臉上卻不由自主的帶上了笑意。
那燈就是為了自己點的嘛。
[注]:關於日本刀禮儀:武士們在進入其他地方的時候,要把佩刀摘下來,然而刀作為武士的榮耀,是不可以離身的,則如果武士常用手為右手,則摘下佩刀後拿在右手,空出無法用刀的左手,常用手為左手則相反,以示意對主人沒有敵意……不過對於索隆這種連嘴都能用刀的,這個規矩恐怕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