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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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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裏,真田信繁坐在回廊裏,看著手裏那張被夜風吹得搖曳的單薄信紙,臉上帶著苦笑:事情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過去了,居然是要與那個他最不希望的人對戰嗎,大阪城已經無所依憑,此戰已經是必敗之戰,如果對手還是他……那還有什麼勝算可言?
    真田信繁垂眸再看一遍伊達政宗交由霧隠才蔵帶回來的信,這已經是第幾遍,他已經不記得了。
    “源次郎,見字如晤……”
    這獨眼混蛋還在叫自己的幼名,他也不怕萬一才藏被抓時這信被發現。
    “九度山一別,十五載之久,初聞君投入石田氏之門,憂心不已,然時值吾頻頻遭疑,不敢妄動,無法為君解圍,實乃無奈。”
    我從來沒怪過你,選投西軍也是父親大人和我的選擇,兄長信幸……啊,現在他已經改名為信之了,留在東軍,我真田家已得保全,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後聽聞大阪戰陣之慘烈,令尊溘然長逝,吾亦悲慟,唯終日禱君平安。”
    那可真要謝謝你啦,我還好,雖然大阪城即將傾覆,但是有六郎他們在身邊,照顧我照顧的很周全,就算大戰在即,我也依然吃好睡好的,倒是你,身體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景綱君和成實君有沒有留心你的狀況。
    “現東照有命,將於兩月後進攻大阪城,君當早思退路,否,則君之兄上恐見罪於東照。然吾亦不願與君敵對,此心君知。”
    我當然知道,但是真田家的男兒是繼承了老主信玄公的意誌的,既已決定效忠於秀賴少君,便再無轉圜,至於兄長……
    真田信繁默默的起身,坐在矮幾後,拿起筆來,片刻,又放下了,搖搖頭,接著看他的信。
    “你我四十有八,將知天命,如何不卸甲歸田、仍執此刀兵之事,盼君三思,切切。”
    帶著長年舞槍的老繭的手拂過那個複雜的落款,真田信繁的表情依稀帶著點溫和,他提起筆,緩緩落下。
    “梵天丸,見字如晤……”他隻寫了七個字,就把紙團了團丟到一邊去了,大戰在即,他怎麼還能像在九度山一樣跟他書信來往,才藏和佐助是真田忍隊的級頂尖的存在,是關鍵時刻才能啟用的秘密武器,不是他和獨眼龍的信使,豁出命去深入敵營隻為了給他們倆傳信嗎?
    真田信繁丟下筆,坐到一邊,他覺得當務之急是跟他的家臣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還有在東軍做德川女婿的兄長的事情,他必須要想個辦法,怎麼樣才能讓兄長撇清與自己的關係。
    “六郎。”他低聲。
    “主公。”海野六郎的聲音在拉門外麵低低的響起,在接到那位大人的來信的時候,自家主公是不願意別人在跟前的。
    “去找大家來,快一點。”真田信繁再次深切的看了一遍信,手指再度描摹了一遍他的落款,伸手把信在燈火上點燃,丟進了擺在一邊的炭火盆。
    “誒呀誒呀,索隆君你出門也要跟我說一聲啊,”隨著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一條黑影忽然落在索隆身邊,“又迷路了吧,眼看著四更天了。”
    索隆不耐煩的踢了身邊人一腳:“死猴子你找死。”
    猿飛佐助嘿嘿笑著摸摸鼻子:“快點回去吧,不然今天晚上小助君又要偷懶,說索隆君幫他值夜了。”
    “我再走走,消化消化。”
    “吃飯去了?”
    “是啊,”索隆滿足的拍拍肚子,他已經很久沒吃牛肉了,“夜宵。”
    “看起來很滿足的樣子啊索隆君,”猿飛佐助笑,“有機會我也要去嚐嚐。”
    “好啊。”想起那個卷眉毛廚子,索隆忍不住在心裏給他加了個“高分”的標簽。
    “主公今天接到直江殿的一封信,就一直很緊張的樣子,”猿飛佐助拉了要走到別處去的索隆一把,“看來直江殿不能按時從春日山回來了。”
    “不能的話,我們就打我們自己的,”索隆攥緊了腰間的刀,“不過是德川那個老狸貓嘛,有什麼打不過的。”他知道自己是在嘴硬,去年冬天那一仗幾乎打光了西軍的元氣,真田丸被拆,護城壕溝被填平,甚至大阪城的城牆都被拆的七七八八,
    “索隆君,”猿飛佐助清秀的臉上收起了之前的笑意,“得到情報,伊達家將作為下一戰的主力攻打大阪城。”
    “才藏的情報?”索隆眉心一蹙。
    “嗯,才藏剛從外麵回來,不光帶回了這條情報,還帶回了一封信,他說他被投奔到伊達家的風魔忍者抓起來,見到了伊達政宗。”
    “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話,”索隆暗紅的眼睛裏帶上了若有所思,“主公一定愁死了。”
    “沒辦法幫他,”猿飛佐助搖搖頭,“我們隻有聽從命令,能做什麼做什麼。”
    到達房間的時候真田信繁正垂著眸子在紙上不知道寫著什麼,當海野六郎、猿飛佐助、臉上還帶著傷的霧隠才蔵、穴山小助等十人和索隆一起端正跪坐在真田信繁身邊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清瘦的臉上帶著笑意:“都來了。”
    “主公可是有什麼新的計策?”索隆作為副將,離真田信繁近一些。
    “我想改名,”真田信繁拿起那張紙,“幸村可好?”
    “誒?”所有人都愣住了,把大家召集起來就是為了改名這件事?
    “幸字原本就是我真田家世傳之名,村字是我的姐姐的舊名,這樣不好麼?”真田信繁看著他的家臣們。
    “主公……主公是想用改名字的方法護得大主公周全吧?”海野六郎自小就作為小姓跟著真田信繁,他的心思海野六郎最清楚不過。作為真田家的繼任家督,大主公真田信之舊名信幸,繼承了老家督的名諱之外又承襲了世傳的幸字,現如今為了表示對德川的忠誠已經改了名字,而主公為了保護大主公,改掉了名裏與他的兄弟們相同的信字,顯然是為了與大主公信之撇清關係。
    真田信繁,不,現在他是真田幸村,他的臉上還是高深莫測的笑著:“六郎,有時候你不要懂的太多。”
    海野六郎微低了頭,他懂的,主公已經判定此戰必敗,否則也不必如此急切的改名以明誌。
    “主公,其實不必這樣,我們還是有勝算的。”索隆不是本國人,所以搞不清楚日本人改個名就是換個背景換個立場的原理,他隻是一直在想辦法怎樣才能讓這一戰看起來不像表麵上看起來一邊倒的那麼難看而已。
    “你說說。”羅羅諾亞•索隆,驍勇善戰,腦筋清楚,三刀流在戰場上經常能發揮出不一般的優勢來,真田幸村當初為了活捉由利鐮之助,索隆幫了不少忙,讓那個使鉤鐮槍的家夥無計可施,現在才成了他的十名左膀右臂之一,真田幸村從來沒有覺得一個南蠻人居然可以聰明嚴謹到如此境地。
    “可以讓秀賴少君禦駕親征。”索隆很嚴肅的看著真田幸村。
    真田幸村眯起了眼睛,豐臣秀賴年紀尚輕,全然沒有其父豐臣秀吉雖出身市井,卻依然對上遊刃有餘、對下禦人有方的氣魄,其母澱夫人更是對這個豐臣家難得活下來的孩子溺愛有加,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一提起打仗就驚慌失措,縱然曾經也不卑不亢的在大阪冬之陣戰後與德川家康議和,但是那孩子背地裏的驚惶無措也隻有西軍的將領們自己知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們隻有大阪城可守,若是少君有個閃失,那就再沒有退路可退了。”
    “就算少君不閃失,”對於索隆來講那個豐臣秀賴怎樣都無所謂,他甚至覺得西軍的統帥除了關原戰死的石田三成公之外,就應該是眼前的真田幸村,“我們還有退路可退嗎?如果對手是伊達政宗……”他裝作沒有注意到真田幸村眉目間一閃而逝的黯然,“他、片倉景綱還有伊達成實,足夠我們消磨一陣子的,再加上東照那老狸貓派來的其他人,光是本多家的就夠我們喝一壺的,連城牆都沒有幾處的大阪城還有什麼本錢去擋住他們?”
    真田幸村沉默了。
    “就算是少君不出戰,他在天守閣上露個臉也行,”穴山小助顯然是讚同索隆的想法的,“大阪城裏的軍隊就需要軍心,咱們真田家的赤備騎兵和後藤殿下的後藤隊隻要有了軍心,一定有把握打贏這場仗,主公,你去跟秀賴少君說說吧,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我們可以跟毛利殿下兵合一處,集中優勢把包圍圈衝開,再各個擊破,秀賴少君的出現絕對比打一百遍戰鼓要有效,”霧隠才蔵陰沉著目光,“我去看過伊達家的軍力,大多數都是伊達政宗從奧州帶過來的親兵衛隊和以前的老部隊,德川並沒有派太多的人支援馬上就要打大仗的伊達,德川家康是想削弱伊達家,如果我們能趁著這兩個月策反伊達政宗,我們就還有希望。”
    “那裏是還有希望,分明是贏定了。”大和尚三好清海叉著膀子笑起來。
    “主公一定可以的吧。”由利鐮之助山賊出身,痞裏痞氣的到現在也沒改,他衝真田幸村擠眉弄眼的笑。
    “鐮之助……”猿飛佐助低聲的喝止了由利鐮之助,這蠢老鼠,主公到底是在因為什麼發愁、一語不發你看不出來嗎?
    “行了,我會考慮的,”真田幸村的聲音更加沉凝,這三十年來跟德川家康鬥智鬥勇,從石田三成和直江兼續那裏都學到了很多東西,他不是沒想過這些辦法,不過霧隠才蔵提到的策反……突破口居然是自己和他嗎?他太了解獨眼龍了,那個人忠誠勇武,還有些自小養成的對君上的敬畏和惶恐,盡管他野心勃勃,然而一旦有人能夠降服他,他便會一心一意忠誠於人,真田幸村知道,如果自己能夠策反伊達政宗,早在九度山下分別時他就已經能夠做到了,“都散了吧,日子該過還得過,就算隻剩下兩個月了,小助,今晚好好值夜。”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每次都能碰巧趕上索隆迷路。”穴山小助笑著拍拍身邊索隆的肩膀。
    “抽空研究點治迷路的藥吧,”真田幸村往榻榻米上一歪身子,笑嘻嘻的看著臉色爆紅的索隆,“我的副將要是打打仗跑錯了戰陣可怎麼是好,哈哈哈~~~”隻要不是商量對策的時候,真田幸村總是這樣插科打諢的,有的時候他跟由利鐮之助更合得來似的。
    “……我去睡了。”索隆張了半天嘴,最終還是決定趕快回去睡覺是明智的,他總不能跟他的主公拔刀相向啊。
    本願寺。
    廂房裏繚繞著檀香,合起拉門還隱約能聽見主殿僧人們的低聲梵唱,伊達政宗支著下巴橫臥在榻榻米上,披散的黑發擋住了他那隻殘缺的右眼,他看著手裏的頭盔,指尖一彈盔頂裝飾的金色彎月,錚然一聲金鳴滿室回響,他仰頭看一邊的片倉景綱,後者正在幫他整理戰甲,伊達政宗閑閑的問:“小十郎,霧隠才蔵放回去了?”
    “是,一早就放回去了,以那位忍者的腳程,現在已經到大阪城了。”片倉景綱低聲回答。
    “他會給我回信嗎?”伊達政宗滿腦子都是十五年前九度山那個晚上,那個人月色下紅透了的臉,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臉上浮起一個笑來。
    “政宗大人,”片倉景綱忍不住要勸諫他的主公,“現在是什麼關頭您不知道嗎?明明東照大權現已經對您更加懷疑了,您還要冒險讓那個忍者給您帶書信給那位大人……”
    “小十郎,”伊達政宗坐起身子,伸手製止了心腹陪臣的勸諫,“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放心,他那個脾氣太不讓人省心了,如果能在開戰之前把他勸降,我也就不必為難。”
    “但是武田繼承者真田的意誌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家紋上的六連錢您難道還不能明白他們的意氣嗎?”片倉景綱知道自家主公是愛煞了那個一身火紅雙手長槍的人,但是眼下不光是大阪城危機迫近,就連伊達家自身也是難保,剛被削了封地,如果還不能小心謹慎,恐怕項上人頭都是頃刻落地。
    “我明白,但是我不相信,”伊達政宗看著自小就照顧自己的男人,“你不也是一樣,抓住那個忍者的時候,你發現不是猿飛佐助,你遺憾了好一陣子吧?”
    “我……”片倉景綱語塞,他扭過頭去,把伊達政宗蒼藍色的陣羽織疊好。
    “我們都是一樣的,多說無益。”伊達政宗拿起自己的頭盔,手指留戀的撫摸著彎月弦上的那個缺口,似乎還留著那人十文字槍的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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