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粥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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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微笑如春風拂麵的帥哥,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身材高挑勻稱,五官精致俊美,兩道長眉微微上揚,說不出的得意悠然,一雙眸子似笑非笑,閃動著魅惑人心的光彩。
他就這麼大踏步地直闖進來,隨便得好像是在自家的院子裏,這熟稔的模樣,令我有一瞬間的吃驚。飛快地瞄了紀雲天一眼,卻見他眉毛也未動一下,我頓時了然:這個人一定是紀家的熟客了,否則桂姨不可能不先通傳一聲。
“吃什麼哪?這麼香?”帥哥笑嘻嘻地步入飯廳,目光落在紀雲天的碗裏,突然間“啊”的一聲嚷起來,“紀雲天!你你你,你竟然在吃粥?!”
隨即,他一陣風似地衝到餐桌邊,眼睛發直地盯著粥碗,表情像是見了鬼似的。
紀雲天倒是很淡定,慢條斯理地咽下最後一口粥,極其優雅地抽過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然後瞥他一眼:“我為什麼不能吃粥?”
帥哥的嘴巴張成“O”字型,說實話,這實在有損形象。我輕咳一聲,弱弱地問:“請問,那個,吃粥有什麼問題嗎?”
他像是這才意識到飯廳裏還有一個我存在,不答我的問題,反而向紀雲天道:“啊,這這這,這就是你被逼娶進門來的小媳婦嗎?”
我一頭黑線:什麼叫做“被逼娶進門來的小媳婦”?!
“啊,沒想到竟是個小美人哪!”他目光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嘖嘖讚道,“雲天,你豔福不淺!”
話雖然是好話,可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麼聽都透出一種調笑的意味。我在心裏給了他一個大白眼,臉上卻笑得極有禮貌:“過獎過獎!這位是……”
“雲天,還不快點介紹一下?”
紀雲天推開碗,站起來,淡淡地道:“這是顧繁,這是沈晴星。你們自便吧,我要先去衝個涼。”
說完,說完他就逕自上樓去了!留下我和那個叫什麼不知是“辜凡”還是“古繁”還是“顧範”的男人麵麵相覷。
“咳,太沒有禮貌了!怎麼能這樣向美女介紹我呢?真是……”他瞪著樓梯方向很是無趣地嘟囔幾聲,然後過頭來,又衝我笑眯眯地道:“嘿,美女!不要理他,現在來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顧繁。顧名思義的顧,繁花似錦的繁!很高興認識你!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他的笑容配上俊逸的麵容,實在很好看,好看到足以讓很多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怦然心動,可是,我卻似乎覺得少了點什麼。一瞬間,一個奇怪的念頭忽然閃過我的腦海:不知道紀雲天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但轉眼,我便鄙視起自己來。又犯二了麼?這個念頭還真是無聊!
“沈晴星,”我微笑著伸出手,“沈陽的沈,晴朗的晴,星辰的星。”
他在我手指上輕輕一握,沒有立刻鬆開,卻讚歎道:“晴朗的星辰麼?沒想到連名字也這麼美麗動人!”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越發笑得親切:“顧先生是……雲天的好朋友?”
“我們是發小,”他笑嘻嘻地道,“所以,你不用那麼客氣,叫我阿繁就好啦!我呢?該叫你什麼?阿晴?阿星?小晴晴?小星星?……嘖,紀雲天那個無趣的家夥,是不是每次都直呼你的大名?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紀雲天有朋友已經讓我吃驚了,居然還是這麼不靠譜的朋友……
“叫我小星吧!”對待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他所有的廢話,我扯回話題,“剛才你好像很驚訝,怎麼了?吃粥有什麼問題嗎?”
“哦?你不知道?”他眨眨眼,似乎並不意外,隨即露齒一笑,熟門熟路地盛了一碗粥,深嗅一口,“啊,真的好香!”然後,開始吃。
我無語。隻好等著。
他風卷殘雲地解決了一碗,一邊吃一咂著嘴道:“難怪,難怪!果然好吃!”再用勺舀了兩下,就聽到刮鍋底的聲音,隻好意猶未盡地嘖了兩聲,見我一直瞪著他,訕訕地笑道:“小星,你的粥真是太棒了!就是,嘿嘿,少了點……”
拜托!今天的粥本來就隻是我一個人的分量好吧!我自己才喝了一小碗啊喂!
扶額。
“好啦好啦,別這麼怨念嘛!下次我請回你就是!”
“沒有沒有,你喜歡喝我的粥,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怨念?你繼續你繼續……”我笑,言不由衷的話向來說得很順溜。
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略歪著腦袋,再次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有點意思!”
我莫名其妙,有個毛線意思啊?
他也不客氣,又把最後的兩勺粥吃了個幹淨,這才放下碗,對我說道:“你不知道,雲天已經好幾年都不吃粥了。別說吃粥,看到粥都會想吐。”
我呆了一下:“為什麼?”
顧繁擦了擦嘴,坐正,笑意略斂,多了幾分認真:“你應該了解他的身體狀況吧?”
我點頭:“我知道。對於一個胃病患者來說,粥是最好的食物。”
他笑了笑:“沒錯,可是,如果你連續一整年時間一天到晚除了粥什麼也不給吃,你確定你還能喜歡吃粥?”
我恍然,不由自主地轉頭去看樓梯的方向:“是因為手術?”
“還有化療。”顧繁輕聲說,雖然微笑,臉上卻有了一種近乎憐憫的表情,“本來就隻能吃粥,因為化療,吃什麼吐什麼,可是,吐了卻還得吃,吃完繼續再吐……那一陣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我卻很明白。因為,小陽,我的弟弟,一樣經曆過這種非人的折磨。
那時候,我和老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忙也幫不上。痛苦,隻能靠他自己挨過去。值得慶幸的是,小陽患的是血液疾病,雖然有胃腸道的反應,卻還不至於隻能吃粥。所以,我和老媽一直變著法子給他做各種可口的飯菜。
但紀雲天呢?
在他痛苦的時候,有沒有人在身邊安慰過?在他脆弱的時候,有沒有人在身邊支持過?他是怎樣一個人挨過了那段日子?
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所以如今的他才變得如此冷漠。
心底忽然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慢慢地泛起一陣細微的疼痛。
我怔怔地想著,忽覺有些異樣之感,抬眼,顧繁的目光一閃,又笑起來:“不過,這家夥福大命大,畢竟挺了過來。後來也依然活蹦亂跳,就是從此對粥這種東西敬而遠之,就算是魚翅燕窩粥也避而不及。沒想到啊,今天居然會拜倒在你一碗瘦肉粥之下!哈哈哈……”
“……”哪兒跟哪兒?
“你又在胡扯些什麼?”紀雲天清冷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
紀雲天換過一身幹淨衣服,正從樓上緩步下來,頭發上還帶著水汽,氤得一片漆黑亮澤。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冽,但我聽得出來,那語氣中分明多了一絲不可察覺的暖度。畢竟,還是有人能夠打開他的心扉吧?
視線不知不覺地追隨著他,直到那清澈銳利的目光忽然掃過來,四目交彙,我心頭一跳,猛然回神,急忙撇開眼,低頭繼續吃我的粥。
所幸他的目光隻是稍觸即離……
慢著,為什麼是“所幸”?腦子裏忽然轉過這種念頭,一時怔然,不知為何,臉上居然有點發燙。
隻聽顧繁嚷道:“什麼叫胡扯?我們不過隨便聊聊而已。身為你的好友,自然應該和你老婆多多親近,聯絡下感情。”
紀雲天冷哼道:“我還不知道你麼?警告你,在外麵拈花惹草也就算了,有什麼主意不要打到她身上去!”
“喂喂喂,這話怎麼說的?我顧繁一向風流不下流,‘朋友妻,不可欺’,這種原則還是有的!”
紀雲天嗤笑一聲,似乎不屑再答,隨即道:“今天來有什麼事,快點說吧!”
顧繁雙手一攤,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道:“能有什麼事?好朋友一聲不響地就結婚了,喜酒也不請喝一杯,我隻好親自上門來討!”
“我這裏沒酒喝。”紀雲天淡聲道,“請回吧!”
顧繁忽而嘻嘻一笑:“沒酒喝,有粥吃,那也不錯!哈哈!雲天啊,你說你一冰山似的家夥,怎麼就能找著這麼個又漂亮又能幹的老婆?”
我嗆了一下,差點把粥噴出來。這話還真是一針見血,果然有眼光!
紀雲天稍稍一頓,再開口時貌似多了點悶悶的感覺:“她不是我找來的,她是……”
我手裏的勺子突然停住了,呼吸也突然停住。那一天的某一句話又在耳邊響起。接下去他會怎麼說?賣給他的嗎?
這一刻,我不想抬頭,但目光還是忍不住朝他的方向悄悄飄過去。誰料,他的目光也在這一刻飄過來,再次交彙的刹那,我們同時一怔,又同時轉開。
紀雲天輕咳一聲:“我為什麼和她結婚,你不是知道嗎?”
我的心頓時一沉,不由暗自苦笑。沈晴星啊沈晴星,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你自己幹嘛還那麼想不開放不下?
這時——
“可能真的是緣分吧!”接下來一句話,讓我猛地抬起頭。他卻沒有再看我,微微垂著眼簾,淡然道,“不知道是怎麼看對了眼,我媽就把她找回來了。至於我,反正和誰結婚不是一樣,不過和我媽有個交待罷了。”
我怔怔地,並不清楚顧繁對我們的協議了解多少,也不明白紀雲天為什麼會這樣說。
忽然,他遠遠地又向我投來一瞥,在觸及他目光的瞬間,我驀然明白了什麼。
喉嚨裏像有東西哽住了,我衝他微笑起來,紀雲天輕輕一怔,隨即迅速地帶著幾分不自然地轉開頭,輕咳一聲,又對顧繁道:“既然來了,上去聊聊吧!”
顧繁無所謂地笑笑,撣撣衣角,站起來和他並肩離開。
“等一等!”我猛然間衝動地站了起來。
兩人停下腳步,紀雲天沒有回頭,顧繁卻轉過身來笑問:“什麼事呀?嫂,子!”他特地把這兩個字咬得很重,雖然還是帶著調笑的意味,卻沒有半分譏諷。
我不想理他,隻看著另一個人:“紀雲天,我有話想問你。”
他頎長的身子一動,終於還是回過頭來,觸及我目光時,眼神似乎微微一怔,隨即輕聲問道:“什麼?”
“你……”被他冷冷清清的目光一掃,我頓時呼吸一滯,話在舌邊轉了一圈,沒有出口。僵了一下,我忽然笑得無比親切,無比和善,“中午吃麵,好不好?”
紀雲天臉色一冷,轉身就走。咳,的確,這種廢話在他看來實在是找抽……
倒是顧繁很歡樂地道:“啊?嫂子怎麼知道我愛吃麵?真是太有愛了!能不能做手擀麵?我最愛這個啦!”
我幹笑,點頭哈腰地恭送二位老爺離開,不敢再多說一句,免得呆會再給我整出個高原拉麵來,那可真是傷不起!
於是,因為這麼一句犯抽的話,我苦逼地忙了一個上午,總算整出一鍋讓諸位大人都滿意的牛肉燉湯手擀麵。
好吧,我承認,其實看到紀雲天吃下滿滿一碗的時候,我的心情並不苦逼,相反,我覺得十分有成就感,十分愉快。
其實,我隻是想問他,為什麼明明那麼排斥,卻還是要喝下了我的粥?為什麼明明那麼不歡迎我,卻還是口下留情?
然而,在目光相對的那一刹那,我驀然間就明白了。——原來他隻是在道歉!
是的,我虛偽,我假清高,我自欺欺人。盡管與紀家的協議對我來說實質上除了一紙婚書之外毫發無損,盡管我是為了小陽迫不得已走投無路,可是,賣畢竟是賣!
這個“賣”字,像刺一樣紮在我的心底,那天他一句冰冷的嘲諷,無疑是在這根刺上狠狠地按壓了一下。我又不是莊子,視世間一切虛名如草芥。我終究不過是世間庸庸碌碌的平常人一個。我有我的糾結,我有我的矛盾。所以盡管表麵上若無其事滿不在乎,其實我心裏卻是無法釋懷。
但是,今天,他卻道歉了!
雖然,他隻不過喝了一碗粥,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可我就是知道,他是在道歉!
這個男人,在以自己的方式向我道歉。也許是冷漠得太久,以致於不知如何表達,也許是別扭過頭,所以不願宣之於口。可是,他對我的態度,已經從拒之千裏變成了主動接受,從挑三揀四變成了默然暗許。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這個男人,外表仿佛冰冷無情,其實,隻要願意去發現,就能看到內心的柔軟。
那一天,我想,也許我終於找到了與紀雲天正確的相處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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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從那一天起,我和紀雲天的關係進入了緩和期。
他還是不多話,還是一開口常常噎得我半死。但是,麵對我大力獻上的殷勤,他拒絕的次數少了,默許的次數多了。
例如說,我做的飯菜和點心,雖然他會說難吃,但還是會吃個精光。例如說,每天晚上給他送牛奶,他依然一臉不耐,但隔天還是會隻剩下空杯。又例如說,我開始要求他早睡早起,除了周日之外,每天早上都出去至少散散步,他瞪我一眼,說我無聊,可是第二天,他一大早被我從房間裏挖出來,也不過一整天沒給過我好臉色罷了。
我越來越覺得,紀雲天這個人,不過就是一個缺失愛的大孩子。
老爸走的時候,我十一歲,略略懂事,小陽才八歲,似懂非懂。眼睛不好使的老媽,無法在經濟上、物質上給予我們更多,但是,她給了我們雙倍的愛!正因如此,我和小陽才造就了如今野草般歡樂而頑強的性格。
初入紀家,我也曾對這一年的日子感到無措,但現在卻已充滿鬥誌與信心。紀雲天什麼都有,但我卻擁有他唯一缺失的東西,那就是愛。
我相信,隻要有愛,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