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四麵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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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金花羅紋宣紙被一臉怒容的葉辰夕拍在案上。
“就算是本王不要的東西,也輪不到他楚傲寒覬覦!”葉辰夕把案上的金花羅紋宣紙撕得粉碎,卻猶不解恨,恨不得把碎在地上的宣紙瞪出一個洞來。
葉辰夕恨極了葉輕霄,也曾想過在溫柔鄉中醉生夢死,把那人徹底遺忘,但每當麵對溫香軟玉,卻總在不經意間想起那人的一顰一笑,最後隻能煩燥地把人打發走。
他雖然遠在莫陽,卻從沒放鬆過對葉輕霄的監視,大至國事,小至生活起居全部不放過,每次收到信總要反複看好幾遍。
有一次宮中出現了刺客,葉輕霄被刺傷手臂,他收到信後看完又看,雖然確定葉輕霄沒大礙,卻還是久久無法平靜。那天他磨劍磨了一整天,然後在自己手臂的相同位置也劃了一道傷口。
他用自己的鮮血來祭自己那絕望的愛情。
如今,他收到探子的信,說楚傲寒易容進宮向葉輕霄求愛,雖然最後被葉輕霄拒絕了,但想到楚傲寒一直覬覦葉輕霄,他便怒不可止。就算他和葉輕霄今生緣盡,卻也不能便宜了楚傲寒。
蘇世卿一言不發地立在不遠處,等葉辰夕發泄了一通,他才說道:“殿下,那楚傲寒命譚顯在邊境陣兵十萬,倘若他求愛不成惱羞成怒,下令進攻我東越,天磐國那邊自然不肯錯失良機,一旦戰事打響,殿下是共赴國難、是靜觀其變,還是借機奪位?”
葉辰夕聞言,沉默了下來。舅舅被殺那日,他確實恨不得提劍衝進皇宮把葉輕霄殺了,但最後卻忍住了,倘若真的走到那步,估計連他自己都生無可戀,所以他最後隻選擇了永不相見。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愛不得、殺不得卻又無法原諒的人,所以當蘇世卿提出這個問題時,他一時之間竟答不上來。
蘇世卿看著他的反應,心中了悟,卻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葉辰夕。自到了莫陽之後,勸進的將士不計其數,其中又以蘇末雲的態度最堅決,但最後總被葉辰夕壓了下來。如今葉辰夕和葉輕霄參商兩望、王不見王,時間一久,強鄰便蠢蠢欲動,葉辰夕必須盡早作出選擇。
“旭日國那邊有安王盯著,暫時不要緊,至於北疆……就當是給他找些不痛快吧……省得朝中那些大臣總惦記著本王。”葉辰夕一手掃落殘留在案上的碎紙,隨即又低聲說了一句:“本王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將是最好結局,否則……本王怕自己會忍不住殺了他。”
蘇世卿聞言隻覺得鼻子一陣酸意,原本倆小無猜的兩人,怎會走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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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越洪熙五年十二月,北疆戰事打響,因一半將士前往莫陽投奔了葉辰夕,迫使北疆的防線收縮,天磐國不費吹灰之力便占領了北靖關外的大半土地,並以此為據點,摧鋒陷銳,勢不可擋。
北疆軍原是葉辰夕舊部,雖然有一半將士留了下來,但軍中人人皆知葉輕霄先殺瓏太妃、再殺國舅,將士們認為葉輕霄為君不仁,心中怨憤,不肯死戰。
葉輕霄派了前軍都督僉事尚見鋒當北疆總督,尚見鋒原是洛斯的部下,因此被北疆軍自動劃到了葉輕霄派係,北疆軍瞧不起這位新任總督,對尚見鋒的命令陽奉陰違,使戰事連連失利,很快便被打到北靖關前。
尚見鋒到任後不久,有一次出關探察地形,和敵軍發生遭遇戰,尚見鋒不敵,力戰而死。
另一方麵,旭日軍似乎就等著這一刻,向東越邊境發起了猛烈的進攻,安王葉浩寧迅速反應過來,率軍死守,兩軍打得天翻地覆。
後來葉輕霄又派了右軍都督李遠赴北疆,李遠雖然平時侃侃而談,卻是紙上談兵之輩,到了北疆之後,毫無建樹,更有一次差點丟了北靖關,讓朝中大臣甚為不滿,彈劾他的奏折堆得比山還高。
東越陷入了兩線作戰的困境,又要防著葉辰夕趁機奪位和東疆的蒼狼族入侵,兵力捉襟見肘,邊疆日危,這讓東越君臣一直憂心忡忡。
這兩場戰爭一直拖到東越洪熙七年,天磐國和旭日國仿佛下定了決心與東越死戰,把源源不絕的兵力投入戰場,麵對越來越艱難的局麵,東越朝廷陷入一片緊張壓抑的氣氛之中。
東越洪熙七年五月,東越探子截獲了一封楚傲寒寫給天磐國新君韓少獲的密函,裏麵的內容是商議旭日國和天磐國聯合瓜分東越國土的細節。同時又有莫陽的探子回報,韓少獲已開始派人接觸康王,意圖內外夾攻。
當日朝中亂成一團,爭吵聲響徹大殿,葉輕霄端坐在龍椅上,看著群臣情緒激昂地爭吵,隻覺得頭隱隱作痛。
刑部尚書鍾青河在一片爭吵聲中沉默良久,然後神色壯烈地出列,朗聲說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此話一聲,原本一片吵鬧的朝堂突然靜了下來,群臣看著這名素來穩重的老臣,靜待下文。
葉輕霄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愛卿請講。”
鍾清河雖然年紀老邁,卻站得畢直,一雙眼眸炯炯有神地注視著龍椅上的葉輕霄,說道:“如今我東越的情況已十分危急,不但旭日國和天磐國聯合進攻,東邊更有蒼狼族虎視眈眈,莫陽又有康王將叛未叛。臣認為當務之急是安撫康王,以免內憂外患齊發,臣鬥膽請求陛下放下身段給康王寫信,勸康王出兵相助。若康王有什麼要求,陛下可盡量滿足他。”
此話一出,嘩聲滿朝,葉輕霄與葉辰夕的恩怨舉朝皆知,康王死了母親又死了舅舅,他至今未曾舉兵叛亂已是奇跡,鍾青河竟然想讓康王出兵共赴國難,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當那乍聽之下的震憾慢慢緩下來之後,群臣又覺得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康王雖然逆焰薰天,但畢竟與葉輕霄有血緣關係,即使他不肯出兵相助,至少不能讓他與敵共謀。
隻是……群臣皆知他們的君王性情高傲,他和康王已經鬧成這樣,如今要他向康王低頭,不知有多難堪。
葉輕霄聞言亦如遭雷殛,久久無法回神,當日在擎天門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際,如今不過兩載,他便要低下這顆高傲的頭顱?
鍾青河似乎看出葉輕霄眉宇間的猶豫,於是輕撩衣擺,毅然下跪道:“陛下,倘若敵攻其外,康王再盜其內,東越必潰。請陛下為了東越,務必穩住康王。”
說罷,鍾青河突然號哭起來,年邁的身體抖如風中落葉。
眾臣見狀,也跪了下去,說道:“臣等附議。”
葉輕霄隻覺得有一柄尖刀淩遲著他的頭,痛楚越來越明顯。自從戰事打響,他沒有一夜睡得安穩,一年半下來,眉宇間已抹不去那深深的疲憊。
他以為他和葉辰夕從此參商永離,各不相幹,卻不料竟要以如此難堪的方式繼續聯係,思索至此,他的心便如遭刀割。
鍾青河在不經意的抬眸間看到了葉輕霄眉宇間的屈辱和難堪,哭聲更響:“君辱臣死,今日臣為東越勸陛下蒙受此辱,臣當死節!”
語畢,鍾青河便要爬起來撞向殿柱,卻被身邊的大臣按住。葉輕霄悚然而驚,迅速從龍椅上彈跳起來,衝過去扶住鍾青河,哽咽道:“愛卿切莫輕生,自朕登極以來,已有兩位大臣觸柱而亡,朕每思及此便痛不欲生。今逢東越艱難之際,君臣當共赴國難,請愛卿勿再輕言殉節……”
葉輕霄神色悲慟,眼睛裏淚光隱隱,身體搖搖欲墜,似不堪重負,鍾青河見狀,嚇得不敢再妄動,隻是激動地連呼陛下,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
葉輕霄輕拍幾下鍾青河的肩膀,緩緩回到龍椅上,俯視眾臣,聲音如金玉相擊,鏗鏘有力:“就依愛卿所言,朕回去便修書給康王,請求他出兵相助。”
眾臣聽罷,皆暗鬆一口氣,連忙伏地行禮道:“陛下英明!”
葉輕霄此時已疲憊不堪,唯恐在眾臣麵前失儀,於是說道:“若沒別的事,那就退朝吧!”
眾臣皆看出來龍椅上的君王狀態不好,隻得緩緩退了下去,最後隻剩下墨以塵。
今日葉幽然因病沒有上朝,墨以塵因擔憂葉輕霄,不敢離去。他命人取來參湯,遞到葉輕霄麵前,擔憂地說道:“陛下,快喝了這碗參湯,可以提神。”
葉輕霄接過瓷碗,把溫熱的湯汁喝入腹中,這才感覺精神了些。
墨以塵輕聲責備道:“陛下乃萬金之軀,應當保重龍體。”
葉輕霄輕聲歎息,說道:“朕何嚐不想?可是自辰夕離京以來,東越的情況便日漸艱難,朕每日如臨深淵,總怕一不留神便把祖宗留下來的基業覆滅了,他日黃泉之下,哪有顏麵見列祖列宗?”
墨以塵聞言蹙眉,勸道:“我東越乃泱泱大國,縱使強鄰環伺,卻不可能瞬間覆滅。臣想康王必會顧念兄弟之情,即使不肯出兵相助,但至少不會與敵共謀。”
葉輕霄靜默片刻,這才緩緩抬頭望向墨以塵,露出一個清淡如茶的笑容:“以塵,陪朕去策馬吧!”
麵對著葉輕霄那雙抹不去憂傷的眼眸,墨以塵無法拒絕。
他們換了一身衣服,到馬場策馬,葉輕霄仿佛要渲泄多日來的壓抑,一直縱馬狂奔,身上汗水淋漓,幾乎濕透衣衫。
墨以塵一直追隨在葉輕霄身後,他看著那個日漸單薄的背影,一陣無言的酸澀在心中彌漫。
直至筋疲力盡,葉輕霄才下了馬,躺地草地上喘息。
此時已到正午,天空中萬裏無雲,燦爛的陽光籠罩在兩人身上,仿佛隨時飛升而去。葉輕霄拿出水袋灌了幾口水,這才鬆了口氣。
墨以塵坐在葉輕霄身旁,遞給他一條錦帕,說道:“陛下先擦汗,別著涼了。”
葉輕霄接過錦帕擦了臉,當汗水被拭去之後,俊臉上的憂傷便清淅可見,他抬頭望著天空,說道:“朕與辰夕為皇位爭了半輩子,朕榮登九重之時,絕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墨以塵側耳聆聽,此時他的頭發被束在玉冠裏,一張玉容上點綴著汗水,肌膚白裏透紅,渾身仙靈之氣。
“當年朕和辰夕並稱東越的文武二柄,朕壯誌淩雲,隻盼朝無失政、型無枉濫、時和年豐。”他頓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負,再說話時聲音帶著沙啞:“但如今,半壁江山,洶洶鼎沸。朕才明白,生於亂世,強鄰環伺,我東越需要的並非文治之君,而是武帝。”
說罷,葉輕霄閉上眼睛,一張俊逸的臉上帶著認命般的苦澀。
墨以塵的心也隨著葉輕霄的話而漸漸漫上苦澀,他至今仍然認為葉輕霄是值得他生死相扶的明君,隻是突然發生瓏太妃被殺一事,這才致使東越連續損失數名武將、康王劃疆自治,擾亂了整個局,讓東越陷於水火之中。
墨以塵取出腰間的水袋,喝了一口,說道:“曆代名留青史的君王都是瀝血粹火成就的,雖然前路多艱,但總有一天,陛下能走到坦途。”
葉輕霄聞言,唇畔泛起淡淡的笑意,轉頭望向墨以塵,雖然正午的陽光燦爛,卻照不進他那深邃的眼眸裏。
“那朕就和以塵一起走走看,看何時走到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