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黑子哲也醒來時，發現自己與赤司征十郎同塌而眠。
    這些天都如此。
    他們之間彼此都沒有話語的交流，赤司征十郎每日都要早朝，一出門便是整天，但每晚都會回到鳳鳴殿歇息，兩人躺在床榻，相對無言，什麼都不做的同床異夢。
    安神的熏香彌漫了內室，半掩的窗口吹著冷冷的晨風，黑子哲也神色複雜的望了枕邊那人一眼，便輕輕穿回衣衫準備下床離開。
    “鳳鳴殿外我已經增加了暗影守衛，隻要你一出這個大門就會被發現。”
    黑子哲也一離開床，身後躺在床上的赤司征十郎闔著雙目，靜靜的回答道。
    “我現在沒有武功，要逃也逃不掉。你何必在我身上下那麼大的工夫。”黑子哲也回頭輕輕的望著逐漸從床榻上起身的漂亮男子，妖紅的長發繚亂散落在雪白的被子上看起來格外惑人，那雙神秘金紅的異瞳帶著初醒的迷蒙，攝得黑子哲也不敢再與之直視。
    他想起回到鳳鳴殿的那晚，他們在殿外的那片花圃賞了一夜鳳凰花。他仿佛感覺到以前在風幽穀的日子，他陪著他，漫步花海，傾盡衷腸；他亦為他，拂曲弄琴，淺吟情詩。隻可惜當時年少青蔥，不懂情竇，而到後來恍然，方才悟生悔意。
    而那日的場景，似乎又將過去重演。所以，他迷惑，茫然，無所適從，但是，卻再也不能深陷其中。
    黑子哲也側過頭，淡淡的說道，“而且昨晚，你點了我的睡穴。”
    赤司征十郎輕聲一笑，便作默認，站起身將掛在床欄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轉而走向黑子哲也，伸手摟住全身僵硬的他，無奈的說道，“如果不這麼做，我想不出可以留住你的方法啊。”
    “我已經說了無數遍，你既然無心，又何必留我。”黑子哲也反問道，“難道赤司君覺得玩弄別人的感情很好嗎？一次又一次……你不覺得這很侮辱人嗎？”
    “哲也，我從未玩弄。”赤司征十郎沉聲說道，“我承認，對你，我雖有利用，但不曾虛假；雖有隱瞞，卻不曾欺騙。【注一】”見他不語，赤司征十郎繼續道，“哲也，我們回到從前吧，我們一起去看鳳凰花，我們一起琴劍和鳴，還有我們的赤明崖。我依舊是你的四師兄，至始至終，從未改變。”
    “……赤明崖？”黑子哲也愣了愣，自嘲一聲，“那個地方，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怎麼可能忘記呢，你不是說過，等我們都老了，就去那裏搭一所房子，然後在崖邊種滿鳳凰花的種子，待到每年初夏花開之際，我們每日琴劍相依，平安快活的相伴過完這一生。這個承諾，直到今日，我都還記得。”赤司征十郎柔聲低語道。
    被擁在懷裏的黑子哲也，低首的望著自己腳下，赤司征十郎的話卻字字鏗鏘回蕩他的耳旁。
    赤明崖……那個承諾……他早已刻畫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等到四師兄的眼睛好了，我就帶著四師兄遊遍大江南北，過著行俠仗義的江湖闖蕩生活。到我們哪天闖蕩得累了，老了，就在赤明崖搭所房子，然後種滿鳳凰花的種子，到明年開花的時候，我們就住在那裏，你撫琴我舞劍，安寧幸福的過完下半生。誰要是先走了，就葬在鳳凰花間，陪著另一個人，好不好。【注二】
    可是，如今……他還是那個四師兄嗎？
    黑子哲也深吸一口氣，鼻息間的濕潤讓他難以所示，過了許久，他抬眼望著滿眼深情的男子，作最後的詢問，“那我問你，你現在願意放棄你的丞相位子，放棄你所謂的陰謀野心，再也不理會這些凡塵俗事，跟我一起走嗎？”問完，黑子哲也懷著一線期待的等他答案。
    可惜，等來的卻是他的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這份無聲的等候讓黑子哲也眼裏燃起的最後一絲期盼都消散了，他冷笑道，“看吧……赤司君，你猶豫了，或者你根本就不願意，那麼，你有什麼資格再提那份承諾！”
    “哲也，我……”赤司征十郎遲疑著，眉間微皺的開口，“現在的我還不行，哲也，等我，好嗎？”
    等？嗬嗬，真是一個推脫敷衍的最佳借口……
    “赤司丞相，早朝快到了，請你走吧，鄙人一介草民，可耽擱不起丞相的天下大事。”黑子哲也語氣疏離的說道，又回到床上縮進被子裏。
    赤司征十郎臉色微變，以往古井無波的心弦再次被黑子哲也所牽引，他強逼著自己克製住那份強烈的情緒，盡量平靜的道，“哲也，等我。”
    說完，赤司征十郎轉身離開了鳳鳴殿，可是就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蜷縮在被子裏的瘦小身子微微顫抖。
    躲在被子裏的黑子哲也，如同一隻受傷的兔子，將自己盤蜷成一團，表麵讓自己抵禦外界所有傷害，實際身上的傷口卻越來越大。
    他抖瑟的閉著雙目，用被子裹著自己，捂住自己心口處，那裏又開始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灼痛。
    “好痛……心好痛……”黑子哲也被疼痛折磨得苦痛的囈語著，“為什麼……四師兄……為什麼……”
    嘀嗒，嘀嗒。
    幾滴清淚，染濕了枕被。
    ——
    ——
    右相府邸。
    下朝後，赤司征十郎就直接召集了黃瀨涼太，綠間真太郎，青峰大輝，紫原敦四人前去他的府邸商討要事。
    一進門，赤司征十郎匆忙得連喝一口茶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問向黃瀨涼太，“涼太，奔月樓和北院有何狀況，四象星宿陣如今還順利？”
    黃瀨涼太有些疑惑他的反應，平日下朝後，他一般是吩咐小紫原小綠間，先布置整頓朝廷內部的事情，再安排小青峰牽製住各方勢力，最後才問自己有關奔月樓的事情。怎麼今日他卻這麼急著了解，莫非是出了什麼狀況？
    雖是好奇，黃瀨涼太還是如實回答，“奔月樓和北院似乎都很平靜，被封住的那個東西還沒有蘇醒的征兆，四象星宿陣也一切如常，不過那陣法畢竟是上古之陣，所要承受的代價的確不少，雖然洛山城因為有小赤司的力量平衡，倒是沒什麼，隻是城外最近異象頻繁，西北那邊似乎狀況重重，再加上我們用四象星宿陣重生的是那玩意，天地浩蕩，非同小可，稍不注意，就會再次引發魔氣肆掠人間。”
    赤司征十郎想了想道，“無事，我自有辦法。涼太，我知你心中疑惑重重，但我隻能告訴你，欲要斬草除根，必先複活完整。”話頓了，他又對他吩咐道，“我想離那東西蘇醒也近了，你去奔月樓繼續勘察吧。”
    “那小赤司，乾坤古陣的事……”
    黃瀨涼太因為想到黑子哲也，本想問問關於乾坤古陣的事，不過赤司征十郎一聽就麵色驟冷，這時，身旁的青峰大輝出言。
    “那個，赤司，既然沒我什麼事情，我就先和黃瀨這家夥一起奔月樓了。”說著，青峰大輝瞪了一眼想開口的黃瀨涼太，然後拉著黃瀨涼太急忙走出屋子。
    走出右相府，青峰大輝甩開他，劈頭就是一頓惡凶，“喂，我說你這家夥最近怎麼了，明知道那是赤司的逆鱗，你也敢碰！我不是告訴過你，赤司怎麼做他自有打算，今天要不是我拉住你，指不定要出什麼事呢。”
    黃瀨涼太暗暗的沉思了片刻，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勾起那抹無所謂的笑意，“小赤司要我報告實情，我自然是將實情全部呈上，乾坤古陣的狀況也是實情的一部分，我當然有義務說啊，隻不過小青峰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把我拉出來，你認為小赤司這樣就不會生氣了嗎？”
    “你，你，我以為你……！我以為你要說關於哲的事情！”青峰大輝惱火的抓抓頭發，“TMD，現在一涉及到乾坤古陣，我也不淡定了！之前赤司說，要用我和哲的乾坤之力引動四象星宿陣，但我又覺得偏偏不是這麼回事！！而且綠間那神棍現在什麼都不肯說，紫原那家夥也是個不管事的，還有你！表麵說得冠冕堂皇，鬼知道你肚子在想什麼！”
    “冤枉啊，我明明也是蒙在鼓裏的那個啊……”黃瀨涼太無辜的攤攤手，隨後又泛濫的桃花眼微微閃爍，喃喃的說道，“不過嘛……現在倒確定了一點呢，雖然隻是一點點……”
    黃瀨涼太的聲音越來越小，旁邊智商捉急的青峰大輝聽得一頭霧水，糾著眉頭，“你在嘰裏咕嚕說什麼呢……”
    “沒什麼……好啦，我們去奔月樓吧，再不去小赤司就要出來剪腿了呢。”
    於是，伴隨著青峰大輝時不時的碎罵聲，兩人離開了右相府。
    而此刻，還在右相府中的人。
    “小赤，既然也沒我什麼事，我也走了，今天買的桂花糕還沒吃呢~”
    紫原敦打了打哈欠，懶洋洋的伸了伸腰，似乎沒有拘謹的樣子，腰間別著的巨闕與身上烏黑色的戎裝摩擦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
    “恩，敦，你先去吧。”
    赤司征十郎點點頭，準予他離開後，望向書房內唯一還在的人，綠間真太郎。
    見紫原敦走後，一副泰然自若的綠間真太郎平淡的開口，“若你是想要對弈，可以直接來我禪機齋，這裏不是個心靜的地方。”
    赤司征十郎挑眉，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找你就為了下棋。”
    “某人心急如焚，看來是按耐不住，想要先攻為進了。”綠間真太郎伸出自己修長好看的手指，掐指念算，“我算了你將要問我之事，我隻能回答你，‘自出有因，自食其果’。”
    聽後，赤司征十郎臉色微變，沉聲道，“他身上的蠱毒皆出自我一人所為，無論承擔多大的代價，我當問心無愧。可是，他是無辜的，難道就沒有辦法解救他嗎？”
    綠間真太郎審視他一遍，微微歎氣的說道，“赤司，你果然已經決定這麼做。”
    “是的，因為，我想和他在一起。”赤司征十郎沉默良久，終於回答道，“所以為了這個願望，我必須擺脫這個該死的身份，該死的宿命，然後，完完整整以赤司征十郎的身份回到他的身邊，與他相守終生。”
    “那你覺得，你能成功嗎？”綠間真太郎低聲問道。
    “嗬嗬，真太郎，你是明白我的，在我這裏永遠都不會有敗北。”赤司征十郎忿然碾碎放在桌子上的白玉鎮紙，“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是這場戰役最大的贏家。隻不過……”話頓，他又糾結的蹙眉，“我唯一害怕的人……隻有他。”
    綠間真太郎聽完這一席話後，思索了很久，終於緩緩開口，“赤司，他遇上你，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若是哪天他知道你為何對他下蠱，隻怕……唉，也罷，既來之則安之，但願你好自為之。其實關於他解蠱之事，我倒是為他算了一卦，並非是窮途末路，而是另有轉機。”
    “哦，什麼轉機？”
    “‘碧落仙尋，玲瓏心藏。’”綠間真太郎答道。
    “碧落仙尋……玲瓏心藏……碧落仙……碧落仙靈……仙靈草！！”
    赤司征十郎追本溯源的找到這句話暗藏的源頭時，門外傳來下人急切的聲音。
    “丞，丞相！！奔月樓那邊傳來消息！要丞相和天機先生趕快過去！！說……說有大事發生！！！”
    ——TBC——
    【注一】
    借鑒於《仙劍奇俠傳五-前傳》中的角色龍溟對淩波的對白。
    原話：對你，我有隱瞞，但不會欺騙。
    【注二】
    借鑒於《仙劍奇俠傳五-前傳》中的角色瑕對夏侯瑾軒的對白。
    原話：不過司雲崖那麼美，等哪天我們都老了，就去司雲崖搭間小房子，每天就看看風景，不用再理雜七雜八的事情。誰要事先走了，就埋在屋子旁邊，陪著另一個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