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丞相府前的青石板巷中，心下茫然，不知何往。
    最終，我也沒能見到慕清華。我向朝露袒露我內心的疑惑，朝露淡淡一笑，垂下了眼眸，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她容貌本來就出挑，一舉一動裏都透著優雅，定然自小就受過良好的教養，即使背井離鄉，置身於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卻也不顯一絲窘迫，也莫怪慕清華會對她青眼有加。
    良久，她抬首，清眸直直地望向我：“妹妹，隻要尋不到你，公子無後顧之憂，這世間自然再無何事可以難倒公子了。你放心，我自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我一怔，暗忖自己竟不如朝露了解慕清華，因而自嘲一笑：“你如何知道我便會如你所願？”
    朝露嫵媚一笑：“我想，妹妹與我其實是一樣的，都希望公子能夠過得開心些，不想絆住了公子。我不過是推己及汝罷了。”
    我聞言，立身往門外走：“純兒告辭，姐姐莫要失信，好好照顧慕清華，莫使他再為純兒憂心，有勞姐姐了。”
    “妹妹好走。”屋裏傳來她清亮的聲音。
    誠如朝露所言，我知道，我的存在，對慕清華來說，是一個致命弱點。幾年相處，照顧我，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沁入了他的骨血，他容不得我有任何不妥，不忍我受到任何委屈。若他再見到我，必然會習慣性地將我納入他的保護圈。而我，卻不想成為牽絆他的那塊石頭，他那樣幹淨溫雅的男子，不該活得那樣累。我隻想他能盡可能地隨心一些，少受迫於人。朝露的確聰慧，她了解我，也了解慕清華。
    後來，我常想，若是我能預知後事，我會不會再做這樣的選擇？
    我知道我不能回我原來城北的家，雖然那裏是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有關心我的香雪一家，但我不確定慕清華會否仍有派人在那裏守護。城裏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恍恍惚惚中，我竟已隨著人流出了城。
    待我漸漸醒過神來時，我已置身一處村落。屋舍參差，桃花絢爛，流水潺潺，牧童嬉鬧，竹笛陣陣。田間阡陌，有三三兩兩的農人忙碌；舍宇簷下，偶有婦人聚集談笑。這裏或許沒有城裏熱鬧繁華，卻寧靜有致，舒緩自然，滌去不少我內心的沉重與傷感。
    我靠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閉目養神，一邊在心裏盤算我日後的生活。和熙的風拂過臉頰，舒服極了。我想起，去歲我與慕清華、淩司羿一行在青川時，也吹過這樣清新的風，夾雜著泥土和嫩草的清新之氣。想我一心豔慕童嫂一家那樣的生活——雖然清貧卻溫馨，夫唱婦隨，男耕女織，其樂融融——我一心想與慕清華過那樣的生活，如今倒離他越來越遠了，今生也不知能否再見？想著，心中莫名悲傷。
    “小姐？”一道陌生的帶著某種不確定的聲音傳來。我皺了皺眉，並不打算睜開眼睛。
    “小姐！真的是您！”那道聲音竟然越來越近，近得我能感覺有人的氣息撲打在我的臉上。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入目處，一名青年男子正俯身打量著我，眼裏竟滿是驚喜，像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親人一般。
    我詫異地看著他，並不記得何時識得這樣一個男子。
    我笑了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自己：“你是叫我麼？”
    “小姐，您怎麼到這裏來了？”他一邊點頭，一邊忙不迭地發問。
    “我們識得麼？”
    他有些尷尬地一笑，撓了撓頭：“您可還記得兩年前您舍了一錠銀子給了兩名劫您銀財的少年？”
    我細細回想。我識得的人遇過的事實在有限，其實沒有多難，我腦裏便浮現兩名衣著襤褸臉色蠟黃的少年，再看看眼前這個麻布衣衫，幹淨清爽的男子，恍然大悟：“你是……”
    “我叫阿五。”他見我認出，臉色一紅，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去。
    我分外高興起來，看他衣著，雖不算富貴，倒也不像初見時那般潦倒，不由輕笑：“阿五，你怎麼在這兒？”
    “多虧了小姐，我與阿牛在這村裏都安了家，租了一片竹林，織些竹筐竹籠的賣了也夠糊口。小姐，您是一個人到這裏的麼？有地方落腳麼？”他說著，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小心地邀請：“若不嫌棄，到我家將就將就，行麼？”
    我抬眼看了看漸漸西行的太陽，像個紅豔的圓盤掛在山頂，便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
    阿五愣了一下，旋即眸光發亮，憨笑一聲，慌忙側身在前引路。
    我隨著阿五來到一座竹樓前，小樓後就是一片竹林，青翠碧綠，隨輕風搖曳生姿。我立於庭前，庭前有一彎池塘，幾隻寒鴨正呼朋引伴地上岸，池塘邊是一畦菜地，籠得平平整整，種了些家常蔬菜。
    “阿五，這裏可真好。”我由衷讚道，“看來，你過得不錯。”
    “都是托了小姐的福。”阿五訥訥地笑，將我朝屋裏引，態度謙恭有禮，“若不是小姐好心，我和阿牛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屋裏擺設很簡陋，勝在收拾得還算幹淨。我垂首道：“阿五，我要在這裏討擾一陣，可好？可是我手頭沒銀錢，不過，我可以幫你做些活兒來抵房資。”
    我說得極快，聲音很輕，心中忐忑，也不知是怕他應承還是怕他不應承。
    阿五聞言，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姐若是喜歡這裏，盡管住下便是。這小樓原就是小姐給我們的，萬萬不能要您的房資。”
    我見他說話行事，倒是斯文有禮，不由好奇，他看起來也是有些家學的模樣，緣何我們竟會以那樣的形式初見？
    “阿五，你家就你一個人麼？阿牛是你什麼人？”
    “我父母都於兩年前亡故了，隻剩下我和弟弟阿牛。哦，阿牛一早去集市賣筐了，晚些應該就回來了。”
    “哦。”我恍然大悟，原來遇著我時，他們新失怙，也難怪他們會誤入歧路。
    我能理解他們當時的無措與苦悶。我有些後怕，暗忖，若當時，我在林中沒有遇到慕清華，如果慕清華沒有帶我回府，給我幫助，在那樣身無分文，乍失庇護的情況下，我會做些什麼？我又會是什麼樣子？我得他庇護，錦衣玉食，得以保全一份純真的少女情懷。其實，我不過是一個孤女，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又不通人情世故，比之阿五兄弟尚且不如，在這個複雜的人世間，如何存活都成問題，更不消說找到一個翩翩佳公子，與之執手共老。我一直自詡透徹聰明，其實，也是一個隻活在自己世界裏橫衝直闖的傻大姐。
    “哥，我回來了！”一聲清亮的嗓音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阿五憨笑道：“阿牛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短衫男子跳進了屋，興致衝衝地嚷：“哥，你猜今兒我賣了多少……”聲音生生止住，笑容也僵在臉上，連飛揚起來的手都生生地停在了空中，模樣十分怪異。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是誰？”那男子很快調整了狀態，瞪著我問。
    “阿牛，這便是我們的恩人。還不見過小姐！”我還未及答話，阿五便出言叱道。
    阿牛將我細細打量了一遍，神情漸漸變得恭謹起來：“小姐，真的是你！”繼而又興奮起來，“哥，我買了些肉回來，這就去燒！小姐，你等著，我燒的紅燒肉可好吃了！”
    說著，興衝衝地跑出屋去。
    “小姐，您先休息一會兒，我去燒些水給您洗漱一下。”阿五隨即也出了屋子，在我還未來得及阻止的時候。
    我獨自一人坐在屋中，聽著阿五阿牛兄弟偶爾傳來的笑談聲，偶爾一陣鍋碗瓢盆碰撞出的叮咚聲，熱鬧紛雜，卻也溫暖異常，就像在城北的房子裏與香雪一家一起的日子一般。轉眼數月，也不知香雪一家和小雪如今怎麼樣了？是否也如我思念他們一般思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