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隻緣當時年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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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了每日進宮伴聆月讀書的生活。慕清華並不能常常陪著我,他囑咐我每次進宮,都帶著香雪。
當時,我很喜歡這種改變。每天一起床,不再思量這一日的時光該如何打發了。聆月是個很好的玩伴,熱情活潑。我跟著她,學會了在人前裝得謙謙有禮,一離了人,便變著法兒瘋玩兒。
聆月宮的那片竹林和池塘成了我們玩耍的聖地。我們泛舟采花、捕蝶捉蟲,甚至還爬竹子比賽,爬得高的獲勝。纖瘦光滑的竹尖兒,哪裏能承受得了我們的重量,但竹子勝在韌性好,每每我們爬到了頂端,它會被我們壓彎下來,我們便趁著那個彎度蹦下來。紫衣和香雪常常被唬得緊張兮兮地張開雙臂望著我們,想在我們掉下來的時候以她們的雙臂來接住我們。
我說:“香雪,你走開,你那瘦弱的臂膀如何承受得了我的體重,而且還是高空落下時的重量?”
“對對,紫衣,你也走開。”聆月也叫道。
然而,那兩人卻怎麼也不肯,仍是傻傻地張著雙臂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後來,說的次數多了,她們想出了一個轍兒,將周圍的枯竹葉兒都掃在一起,均勻地鋪在我們玩耍的樹下。可我們,一次也沒有摔過。
其實,人越是在知道危險的情況下,越是能保持注意力集中,就越是不容易出危險的。
偶爾我也能見到淩司羿。他偶爾會和韓浞、慕清華到聆月宮來,有時會帶些精致的糕點,有時會帶著時新的果子,有時便是新鮮的玩意兒。他們似乎總是很忙,不會停留很長時間,也就喝一盞茶,陪著說笑兩句,便會離開。每次他們來的時候,聆月便不再那麼鬧騰,她的目光追逐的焦點總是慕清華。
然而有一天,淩司羿與慕清華來,卻並沒有如常一般的笑顏。他們麵色凝重,隻斂眉飲茶。
“哥哥,出什麼事兒了麼?”聆月問。
“穎兒,北夏使臣來了,帶來了他們王的國書,要迎娶我們的一位公主。”
聆月的臉一下子便變得煞白:“父王怎麼說?”
“父王讓他們先在別館歇下了。也就這兩日,他就會傳你問話了。”
“不,哥哥,我不想嫁到北夏,不想嫁給什麼北夏王。哥哥,華哥哥,你們想想辦法,你們一定有辦法的。”聆月尖聲叫了起來。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倉皇無措,像個找不著家的孩子。
南陵王自登基以來,曆精圖治,後宮多虛空,子嗣唯一子二女,其中一女早夭,而今膝下唯有淩司羿、淩司穎兩個孩子。
我們其實都知道,北夏來求婚,南陵萬無不允之理,除非想再生嫌隙,進而挑起一場戰爭。然而,南陵與北夏四年前的一戰,傷了元氣,經過幾年的修整,方才好些。這個時候,需要的是和平,萬萬不可再起爭端。倒是也可以從王親重臣的家眷裏找一位適齡的女子,但南陵王王位得來偶然,此法亦不大可行。據說,當年,南陵的天下還是姓慕,慕清華的父親為當時的南陵國君,不知為何離奇暴斃,去逝前,下得一詔書,竟將王位傳給了當時還是將軍的淩天青,便是如今的南陵王。淩天青即位後,雖有先王貴詔,但朝堂內外不免猜忌。幸而這些年來,淩天青對先王獨子慕清華榮寵有加,愛若親子,而慕清華也與淩家相處融洽,這猜忌聲才漸漸隱了勢頭。淩天青這王位得來如此偶然,因而倍加珍惜,克己勤政。此番與北夏聯姻,為不落人話柄,淩天青必然會遣聆月遠嫁。
我走過去,輕輕地摟住她:“姐姐,你別著急,殿下和慕清華一定能想辦法的。你瞧,王的旨意還沒下,一切都還有轉機。”
“我南陵朝,就我一個公主。”聆月突兀地安靜下來,喃喃說道,嘴角甚至還扯出一縷笑來,讓看著的人更是心疼。
“淩司羿,你不是很厲害麼?你十四歲領兵敗北夏,以至北夏與南陵數年來相安無事。如今,北夏挑起事端,要搶了你唯一的妹妹,你怎麼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我聽見我激憤的聲音響在耳邊,周遭一片寂然。
“純兒,你胡言亂語什麼!”慕清華一邊用從未用過的嚴厲的語氣喝斥我,一手用手拉我到他身後。
“難道我說錯了麼?慕清華,我以為你也很厲害,少年丞相,滿肚子經綸,到關鍵時候,什麼用也沒有!”我並不領情,反唇相譏。算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與慕清華起衝突。
慕清華扭頭,皺眉瞪我,目光中有無奈、請求、隱忍,良久,他低低說了一句:“純兒,你還小,還不懂,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隨你意願的。”
“清華,純兒說得真對。我們滿腹經綸,心懷天下,有什麼用。這事兒還真一點兒辦法也想不出來。”淩司羿神情沮喪。
我第一次深刻地感知淩司羿、慕清華、聆月的無奈,也第一次清楚地知曉,他們身上的孤獨感從何而來。上天在給他們優渥的生活的同時,也給了他們相應的責任和背負。
當我與慕清華踏出宮門時,我回頭望了望那扇沉重的朱紅色宮門,第一次感覺到了壓抑。我與慕清華,竟一路無話。
“小姐。”香雪捧了茶進屋,欲言又止。
“香雪,你也怪我過於莽撞了麼?你也怪我不該那樣頂撞慕清華麼?”
“小姐,公子是在保護你。在宮裏,人多嘴雜,你的話,很容易就會傳到宮裏的每個角落,添油加醋。”
“我知道,香雪,我知道。”我點頭輕喃。
我想說,可我們為什麼要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生活?我們為什麼不能快意恩仇?不過就是一死,死難道比壓抑的生活更可怕麼?可我終究什麼也沒說,我知道,香雪也好,慕清華也好,他們都是為了我好。
當年的我不知道,當人真正處於那樣的環境時,張揚瀟灑,快意恩仇是不可能的。
翌日,我進宮時並沒有帶上香雪,隻搭了一隻臨時收拾好的包袱便進了宮。
“純兒,那包裏是什麼?”聆月問。她的臉色很難看,像那霜打的花兒,蔫巴巴的。可她卻仍含了淡淡的笑意,盡管那笑是那樣單薄,讓她看起來更加可憐。
“姐姐,你想出宮看看麼?”我說。
聆月聞言,驚愕地望著我,繼而,那驚愕變成了疑惑,再接著,變成了驚喜。她壓低聲音:“你說真的?”
我看到她眼裏又有了亮光。我心情大好,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把包補袱打開,除了一錢袋銀子,就是幾套衣裳。我拿了一套給她:“姐姐,你換上這個。”
這衣裳是我偷偷拿了香雪的。聆月依言換上了衣裳,我又幫她把頭發胡亂弄了弄,便拉著她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聆月有些緊張地跟在我身後,低垂著頭。
到了宮門口,有侍從過來開門時照例與我寒暄:“姑娘今兒這麼早就出宮了?”
我衝他笑笑:“今兒公主殿下心情不佳,讓我早些回去了。”
他似乎未料到我會衝他笑,目光一下子就呆住了。我與聆月出了宮門,回過頭去衝他笑:“侍衛哥哥繼續辛苦,我先回去了。”
我此番並非胡鬧,我隻是憐惜聆月。她遠嫁似乎已成定局,我想在她離開之前,好好看看這個她為之犧牲的國度的熱鬧繁華,或許這份熱鬧繁華便成了她日後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唯一的一點慰籍,再不濟,也能讓她在待嫁的日子裏過得快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