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也跳進了水裏。我忘了，我並不會遊水，即使跳了下來，也無濟於事。我隻覺得身體像秤砣似地直往下沉，我胡亂地撲騰著，卻總不能控製那四麵八方往我身體裏猛灌的水。
    我眼睛睜不開，嘴巴不敢張開，甚至鼻子也不敢隨意吸氣，隻覺得胸口憋悶，漸漸地失去了撲騰的力氣。我感覺有一隻手從身後環住我的腰，接著我便覺得那種憋悶的感覺似乎減輕了許多。我用力掙紮著，那人更用力地環住我，似乎要將我的腰掐斷了。我無聲地笑了，用盡力氣說：“救聆月……”
    我隻覺那人身體一僵，環在我腰上的力道小了，我知道他已聽明白我的意思，不由得放下心來，身體綿綿軟軟地，意識也漸漸模糊。
    “哥哥哥哥，快抓住竿兒。”我隱隱聽到聆月急促的聲音。稍頃，便感覺我的身子被安放在一個平整的地方。
    “純兒，純兒？”我的身子被什麼人搖晃著，我緩緩睜開了眼，慕清華焦急慌亂的臉便映入了我的眼簾。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慌亂焦急過，他一向是個清冷得有些失了人氣的少年。
    見我睜了眼，慕清華明顯鬆了口氣，急切地問：“你可還好？”
    我點頭，因為我始終憋著氣的緣故，並沒有多少水灌進我的身體裏。慕清華還待再說什麼，卻被聆月一把拉到一邊。她渾身濕答答的，一把抱住我，聲音哽咽：“純兒純兒，你沒事就好。你怎麼那麼傻呀！”
    “是夠傻的，不能遊水想去救人，不就是添亂麼！”一個清越的聲音飄來，讓我忍不住尋找聲音的來源，卻見淩司羿渾身是水坐在旁邊不遠處，胸口似乎還急促地起伏著。
    “哥哥，不許你這麼說純兒！”聆月瞪了他一眼。
    “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我掙紮著起身行禮。
    “你……！”淩司羿的臉色黑了幾分，頓了頓方才硬梆梆地來了一句，“浞，我們走。”
    “對對，換衣裳。走走，純兒，趕緊換衣裳去，仔細著了涼！”聆月見淩司羿黑著臉徑自走了，也拉了我走。
    我抬眼望了望慕清華，他淡笑：“去吧，去換身幹淨衣裳。我稍後來接你回府。”
    “華哥哥，我那裏有新得的雨前毛尖兒，你去嚐嚐吧。”聆月聞言，騰出一隻手抓住慕清華的衣袖。
    一陣風吹來，渾身沁涼，我不由打了個寒噤。慕清華見狀，隻不著痕跡地避開聆月的手，緩緩地跟在我們後麵。
    “紫衣，快快，備茶，用那套天青瓷沏上那包雨前毛尖兒。”剛進得聽月軒，聆月便對迎上來的丫頭吩咐道，“備些熱水，把那件月梅雲錦找出來。”
    喚作紫衣的丫頭一身淡紫衣裳，眉清目秀的，看了聆月和我這樣狼狽的模樣，隻微微愣了一下，並不見驚慌失措，臉上仍是沉靜穩重。聽了聆月的吩咐，立即便領悟過來，微微福身，領命而去。
    不多時，她便掀簾屋，手中托了一個茶壺，幾個造型精巧有趣的茶盞。她將盤子輕輕放在幾上，熟練地取出其中的一個茶盞放於慕清華跟前兒，一手拿了茶壺沏茶。茶香嫋嫋，沁入心脾，我不由得傾身看了看那茶水，隻見天青色的薄瓷盞裏，茶水碧綠澄澈。我在慕清華府裏，好東西見了不少，卻極少見到這般澄澈清香的茶。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慕清華淡笑，拿了茶盞輕搖：“果真是好茶，多謝公主。”
    他並未喝，卻將茶盞遞於我眼前：“純兒，來，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我正要伸手接過，卻見聆月滿臉的嬌笑瞬間凝固，忙又將手縮了回來。慕清華皺了眉望我：“純兒？”
    “公主，純兒姑娘，熱水已備好，請移步月華殿。”我不知該如何應對之時，紫衣適時地插言。
    “純兒，才泡了冷水，一定要用熱水發發汗的。”聆月聞言，表情頓時放鬆下來，拉了我朝屋外走去。
    我不由得也鬆了口氣。不知為何，我並不想看到聆月難過的模樣。
    “純兒，華哥哥喜歡你，是麼？”在去往月華殿的途中，聆月突然問。
    我正思忖該如何回複，她又問：“你喜歡華哥哥麼？”
    我很喜歡聆月的直白。或許因為這份直率，很是對了我的脾氣，所以，我不忍心傷害她。若她但凡有一點做作，我是很難不討厭她的。
    “純兒，我知道你喜歡華哥哥，他也喜歡你。可是，沒關係，純兒。你這樣一個女孩兒，很難讓別人不喜歡你的。我也喜歡你啊。”她並沒有給我回答的時間，自顧自嘻嘻笑道。
    “我也很喜歡你啊，姐姐。”我將身子沒入熱氣騰騰的灑滿花瓣的水中，輕輕歎息。熱水絲絲沁入我的肌膚，將寒氣驅散，我漸漸暖和過來；縷縷花香趁機沁入我的毛孔，使我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沐浴後，換上紫衣準備的衣裳，一件月白色的織綿裙子，有著淺淺的梅花，梅花樣的盤扣。一個綠衫丫頭過來幫我更衣，係上衣服上的帶子，謂歎：“姑娘穿這件衣裳可真美，像仙女兒下凡了。”
    我輕笑：“是這件衣裳好。”
    “要說，這件衣裳可是真好呢。這件料子還是東歧今年貢上來的，也就這麼一匹，陛下給了公主。公主也喜歡得緊，讓繡坊趕著做了這件衣裳，還沒上身呢。不料今兒給了姑娘。不過，姑娘穿上可真是美。”那丫頭一說起這件衣裳，便停不住嘴。
    “姑娘，奴婢先拿幹帕子替您擦擦頭發吧。”那綠衫丫頭已拿了條幹淨的帕子過來，輕輕地替我揉搓著頭發，直到不再有水漬滴落下來。她又拿了梳子替我梳了梳：“姑娘，頭發還未幹透，先用這個發卡別住，不梳發辮，好麼？”
    “好。”
    “姑娘，您這頭發可真好，又黑又亮，跟緞子似的。”
    我笑：“你叫什麼名字？你家公主把你教得可真好，這樣會說話兒。”
    “喲，純兒，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毀我呢？”聆月的聲音傳來，人也隨著挑簾而入，並沒走近，眼睛卻來來回回把我打量了個遍，“我就說這件衣裳要你這樣的人才配穿，這可不，可真像那月裏仙子，不帶半點凡塵之氣。”
    “姐姐取笑了。”被聆月這麼個美人兒稱讚模樣兒，我還真有些羞愧，“姐姐才是豔若牡丹，麗若芙蓉。”
    聆月聞言，稍稍斂容，即刻又輕笑一聲，挽了我的手：“走吧，飲茶去。”
    我又見到了淩司羿。我與聆月到聽月軒時，他正和慕清華品茶談天，一派悠然自得，全然沒了方才的狼狽。
    “哥哥，你怎麼又來了？”聆月顯然有些意外。
    “怎麼？你這好茶隻你華哥哥喝得，你親哥哥倒喝不得了？”淩司羿依然不動聲色地啜了一口茶，斜睨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掃過我，隻略略停留了一下，眼裏閃過一抹亮光，隻一瞬，便又移開了。
    “純兒，你看你一來，這兩位幾乎不踏進我宮裏的人，居然雙雙坐在這裏品起了茶。我就說我請你做我的伴讀是對了嘛，這往後，我這聆月宮就再不會那般清冷了。”聆月臉一紅，索性不理會他，拉了我的手笑。
    慕清華和淩司羿拿著茶盞的手都微微頓了頓，又同時放入唇邊輕啜了一口。
    “姐姐慣常取笑人的，純兒一介鄉野丫頭，何以能引太子殿下至此呢。太子殿下拳拳憐妹之心，姐姐若不領，太子殿下該生氣了。”我略愣了愣，輕笑著答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淩司羿聞言，臉色黯了黯，旋即一笑，淡淡地說了句。
    我低眉垂眼，輕輕移至慕清華的下首坐下，就有丫頭替我擺了茶盞，斟了茶水。我捏起來，盡數倒入口中。那丫頭又替我斟了一盞，我正要往口中送時，聆月咯咯笑了：“純兒，你那樣喝，可不能知道這茶的好處哦！”
    慕清華也是笑：“純兒，你這是渴了？”
    我也跟著笑：“這茶真好喝。”
    “哦？怎麼個好法？”淩司羿捏著茶盞輕搖，微眯著眼，卻並沒送入口中，那神情仿佛專注聽我的回答。
    “嗯，茶香襲人，飲後回甘無窮。茶就是個解渴之物，再加上芳香、回甘，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哈哈……”話音剛落，淩司羿朗聲大笑起來。
    “我說得不對麼？”我本無意與他為難，也不想與他有太多交集，可他太過於張揚放肆，我氣不過，抬眼瞪他。
    “妙哉妙哉！清華，倒是我們太過於附庸風雅了，茶不過就是個解渴之物啊。”他的笑臉絢麗奪目，像寶石會熠熠發光。
    慕清華笑如清風，望向我的目光柔和寵溺。
    我也笑，撇了撇嘴，暗忖：淩司羿是個怪胎，每每我待他謙謙有禮，他都陰沉著臉，就像我欠他銀子似的；而當我恨得他咬牙切齒，毫無半點禮貌時，他卻如沐春風。我想，他一定是被人恭維寵溺得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