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方寸，兩人四目相看，執眼不語。安靜的車廂中，空氣無聲流動，氣氛漸漸微妙。
    “你醒了。”
    冷漓月看著眼前之人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個在自己看來有幾分奇異的笑。可是自那張朱唇中傳出的話音，卻很輕，甚至有些柔。
    “嗯。”冷漓月回應，靜靜收斂氣息，平定起伏的心緒。
    雖然身體在漸漸適應那股寒氣，自己也掌握了壓製的方法，但因為每晚不能安睡，現在的身體確實有些虛弱，但意料之外的卻是自己的警覺性：沒有感受到周圍陌生的氣息，甚至睡得這般無知無覺……
    “暖春催人眠，一時不覺便……”
    秋蒼術看著對方用一絲輕暖化去所有涼淡，融去疏離，眸中些微慵懶惺忪。
    “無妨。”如此說著，秋蒼術卻沒有收回目光，反而又逼近了半分，原本舒展的眉宇一點一點凝起，冷凝月一驚，便聽到了對方話語傳來，“身體不舒服？”
    若非如此靠近來看，他根本不會發現對方隱在眉間的倦怠，還有眼前臉容的異樣：皙白中帶著蒼白，還有纖薄的雙唇，竟是淡中帶白，毫無血色。
    冷漓月下意識的否認，冷不防體內忽然竄起一股寒意，寒顫之下唇色又是一白。
    “從小體質陰虛，所以便有些畏寒。”知道對方已經發現自己的異樣，冷漓月便也不再隱瞞，看了眼窗外，日隱西山後的天色有些昏暗深沉，原來已近晚間。
    早春時節晚間確實微涼，秋蒼術收回目光，憶起此前與麵前之人的兩度接觸，肌膚相觸時，他感覺到對方的體溫確是微涼，幾近無溫。
    秋蒼術將若有所思留在心底，頷首沉吟，“如此……在下讓小夏備件披風。”
    “多謝。”含笑道謝，冷凝月垂首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秋蒼術卻將擱在一邊的鬥笠拿了起來。
    手上動作倏然頓住，冷凝月感覺著鬥笠罩下，看著眼前麵紗垂落，而對方隻是將這一係列的動作做得如行雲流水般自然，之後轉身跳下馬車。
    風流俊逸的麵容加上一個掩下麵容的素潔背影，難免引人注目。
    一白一藍兩個身影從嘈雜人聲中走過，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中不乏江湖人士，從身邊傳來的支言碎語中，冷漓月知道他們皆是為千回宮而來。
    自五個門派圍剿古堰山後已過數日，消息不脛而走，眾多武林人士聞風而至，目光冷冷掃過眾人後，定在了眼前的背影上。
    若有所思間看到兩個少女的身影，而那襲背影也停了下來，轉身示意，“楚衣姑娘請。”
    下意識的擰了下秀眉，為那句不是‘遊姑娘’卻說‘楚衣姑娘’，這人好似頗喜歡如此稱呼自己。
    不帶推辭的走進屋中，眼前是個雅間，心下思忖，極其符合眼前之人作派——分明身在喧囂之中，卻硬是將己分隔在一片些微清靜之地。便像脂江樓中一般，偏選了與他人隻一牆之隔的回廊，把酒迎風，恣意悠然的覽盡水光春色。
    站在門邊的少女轉身出門，閉合的門扉將所有視線隔絕，同時也將他與秋蒼術劃在了方圓之間。
    “是我的意思。”秋蒼術看著站在門前之人，已知對方心中所想，開口解釋道，“如此你可自如些。”
    冷漓月摘下鬥笠，會意一笑，“秋城主有心。”緩步走到桌邊落座，傾壺倒酒，不顯絲毫違和，卻將第一杯酒送到了對方麵前。
    秋蒼術伸手接過，遙遙一對，淺笑浮上眼底，“人生若隻如初見，敬楚衣。”
    冷漓月端杯以對，白玉杯盞碰觸間發出一聲清透，掩袖飲盡杯中酒，迎視著那對笑眼，總覺得有些意味深長的不明，突覺一陣不適，酒香半淡，竟連腹裏都翻江倒海了起來。
    直到杯空酒盡，二人再未有一語，氣氛卻並未降下冷凝，反生一種莫逆，同方才馬車之中的情形自是炯然不同。
    可謂尚歡。
    華燈初上，冷漓月手執一杯清茶，慢條斯理的啜著，獨坐黑暗中，細細品著陌生空間裏的寧靜。
    其實並非隻有黑暗，一彎清月懸於南角天邊，垂眼看下，床前的地上也暈染了一縷，隻是一抹清輝便化去了暗夜的濃重，房中呈現一片明明滅滅。
    耳中忽然傳來腳步聲，下意識的辨識了起來，一襲剪影在門前印下，停頓之後走了過去。
    起身走到窗邊看下，不一會兒便見暗夜下，一個身影正好踱門而出，描金古扇下的墨玉墜子被主人拿在手中細細把玩著，腳步穿梭人流而過，目光下意識的跟隨，見其所行方向……乃是此城有名的花煙楚館。
    淡淡收回目光，輕輕飲著杯中茶，靈台一片清明，倚窗望月，直到它隱入雲層，再次換上深重的夜色沉沉得壓向天地萬物。
    沒有了那抹清輝，萬古虛無便開始肆意蔓延，仿佛要吞噬世間的一切，令人悚然，亦令冷漓月生寒。
    一點昏黃落在暗夜下，“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伴隨著敲更人的更聲響起，預示著陰寒之氣最重的子時已經到來，連空氣都似凝起了一股森然。
    冷漓月終於離開窗邊，走回床邊放下兩邊幔帳，盤膝而坐，神凝氣聚，感覺到體內的寒氣漸漸活躍，隨即運起至陽真氣，將蠢蠢欲動想要四處流竄的寒氣慢慢合攏彙聚，壓製在丹田。
    時間一點一點流過，冷漓月額前的汗珠漸漸密集，拂下睫毛，滑過鼻梁，溢進唇瓣，最後在下顎處彙聚，再不堪重負的滴落，白色褻衣漸漸暈染，貼近胸前脊背。
    一個時辰後的醜時，陰寒之氣的漸漸消散，緩緩撤回身體的內力，冷漓月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撩開床帳，摸黑來到桌邊，提壺仰頸，汩汩的茶水灌下，一股清涼爽意淌進心間，消去了唇中的鹽澀味道。
    朝雲如水，霞光微露，春色連天的晨時裏，空氣中蕩著清新的小寒。
    “遊姑娘稍等，公子馬上便來。”黃衣少女對站在門前的身影道。
    “無妨。”心知對方晚起的緣由，冷漓月徑自抬腳走向馬車。
    身後有氣息靠近，拂來一股幽淡芸香，是那人身上的味道，仿若不覺般腳步未停，突覺肩上微沉，隨即暖意罩下，攏住了整個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