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月隱重華 第7回 昔日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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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漓月拂袖轉身的瞬間,手腕卻被一把抓住,無須抬眼相看,心下已經明了。
“楚衣姑娘便這麼走了?”秋蒼術全然無覺對方已經在心底將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大大非議,小小輕蔑了一番,徑自大跨步的來到對方麵前,擋住去路。
冷漓月抬起的眉宇微蹙,“秋城主與楚衣恐怕道不同。”不言方才對方的解圍,涼涼淡淡的輕言緩語,動作溫柔的拉開腕上之手,半分不顯突兀無禮,亦半分不露微凜神色。
“在下此去正是京華。”沒有拿對方身份之事來說,秋蒼術的神情卻帶著認真,“此去京華尚有百裏之遙,你孤身一人前去,如今日這般的事情……”
冷漓月亦看到了他神情間的認真,收回的目光眉眼輕垂,隻是抿唇不語。此地離古堰山並不遠,或許應該傳信令玉諾前來,自己眼下這番裝束獨自上路確實頗有些不妥。
‘唰’——冷漓月倏然抬眼,落在耳中的是那把描金古扇合起的聲音,心頭一顫,果見那襲藍影已經轉過身去,對五步之外遵他吩咐靜坐品茗的兩個少女道,“半夏,紫英,你們去準備一輛馬車,我們這便出城。”
“啊?”兩個少女一驚站起,“公子,我們不是方才進的城?這就要……”
“是,我們這便去準備。”半夏清麗的聲音難得的被身邊紫衣少女的輕承之聲蓋了過去。
看著兩個少女離開的背影,冷漓月眯著眼睛深思良久,方才挑眉問道:“我答應了?”
秋蒼術聞言,麵容一怔,繼而輕輕一笑,探身向前,“女子的垂眸不語,難道不是應允?”
冷漓月怎麼看他的笑,怎麼覺得那裏含著數分狡黠,腳步後退,目光轉開,看到樓下楊柳撩亂舞動,滿城怨紫愁紅,一如自己此刻的心境——微微有些亂,糟糟有些煩。
錯步而過走向方才兩位少女所坐之處,翻杯,倒茶,抬袖,輕飲,行如流水的動作‘一氣嗬成’,渲染出一片淋漓盡致,又惹得數道視線引頸相望。
濁酒而後一杯清茶,果真是沁人脾肺,醒人方寸。
沉浸在濁酒清茶裏的人隻不見身後專注的目光。
馬車左右顛簸中,靜靜坐在車廂中的冷漓月被搖晃的一陣不適,封閉的空間並不大,即便是春日,午後的空氣亦有些窒悶,百無聊賴中隨手撩起紗窗,草木的清香溢進車廂,看著大道兩旁逝去的景物,心下不覺一鬆,總歸是出得城來了。現下想及方才經曆,雖然隻是虛驚,卻依然令人不由冷汗疙瘩同時竄起。
目光微轉,便落在前方修長挺拔的背影上,若有所思的睨著,也並不專心,不想對方卻敏感的察覺到了流連身上的視線,那襲背影忽然轉頭,迎著落在向上的目光看了過來,俊容帶笑,眉目輕揚,一派的閑定悠然,平和良善。
放下紗窗,一把揭開頭上鬥笠,背靠車壁,壓下心底起的小小漣漪,蒙在眼前的微波散去,及目所見盡是空無,安靜的空間裏聽到車軸軲轆聲,還有自己胸膛裏的鼓動聲,身體隨著馬車左擺右晃,心海不覺一陣浮沉,竟突生疲累之感,甚至有些不堪重負的無力。
昔日諸事紛紛湧來,自執掌千回宮以來,經曆教眾叛亂,人心向背,正道合圍……
閱看曆任宮主所留所載,或物事,或卷冊,無一不是厚重,甚至沉重。而自己所經曆雖不過短短四載,細數之下不過一十六個春秋,如今憶及,卻令人錯覺已過百載,數不盡的寒冬夏至。
都說少年子弟江湖老,他年不過弱冠,卻要一肩負起整個千回宮,成為其命運的主宰者。
而與整個白道武林對抗,是千回宮的宿命,他不得不背負起這延續了百年的宿怨走下去……
這般的命運……原本並非自己所有啊……
冷漓月輕輕闔起眼來,隻因一步踏了進來,便被困住了,時至今日,她依然是惘然的……
這所有的事情怎地便變成了這般……
馬車搖晃中冷漓月覺得頭腦有些脹痛,不知是否因為身體太過疲累,意識昏沉中又是被昔年往事所擾,其實不過隻是三年時光,他們共渡的那些片斷,自己原本已久不去回憶,原本是同那個女人的麵容,身影都一起冰封了的啊……
因為回憶會令人踟躊原地,更會令人腳步倒退,向往回到那時,可這分明隻是奢望。
是無望,而無用之事。
如此想著,心卻選擇了背離。如同原本關合的閘門不小心被砸開了一道縫隙,汩汩的細水便淌了出來,源遠長流了出去……
天色未明,昏暗深沉的高山之巔四個年少身影互相操練,拳腳相向,毫不留情,誰也不會認輸服軟,直至精疲力竭,倒地不起,天邊日光泄滿大地;
幽靜密林中,被凶猛的野獸群包圍著的四個小小身影,情勢凶險。他們手執兵刃,背靠背彼此信任依賴,橫殺斜刺裏一片刀光劍影,血雨飛濺,直到四個身影一齊突出重圍,天昏地暗中,總有山風拂開濃重難聞的腥膻味,吹散他們被鮮血扭捏成塊的發絲。
明媚的陽光落在鬆林之間,曬下疏影,四個身影在林間輕靈穿梭,躲避著密如細雨的寒光冷箭,刺破箭雨而出,卻見各種奇形怪狀的暗器自四麵八方飛射而來,稍有不慎,冷箭暗器便抓住了那處空門,襲上身來,努力避過周身要害,待林中重新歸於寧靜時,他們的身體早已遍布累累傷痕,暈染斑斑血跡;
濃黑深夜時,他們彼此攙扶著,拖著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河邊互相清洗身上的傷口,包紮,四個身影並排躺在河岸邊,在滿天星鬥下入眠……
靈魂踉蹌著一路走來,其實自己所經曆不過是三年,但他們呢?還有那個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少女,未曾謀麵,她卻已不在,是傷在了虎口狼牙下,還是沒能逃出幽暗密林裏的刀光劍影,自己從來沒有探究過,隻是被拉進來成為了代替的存在。
在下山之前,自認尚無愧於天地君親師,任何一方,應該也是不曾有逆先賢遺誌的,但自己此番作為,恐怕便非先賢所願了……
並非肆意輕狂,任性胡為,隻是沒想到安靜了百年不曾有所動的大餒王朝,會在此時出手,而且如此的不友善,自己不得不多以權衡,不想因己無能而招致天下禍亂,亦不想白白將自己的性命搭進這紛亂混沌裏去。
半夏和紫英揭開簾子時,看到的就是一襲白衣墨發鋪散,垂紗鬥笠被擱在了腳邊。
倚壁而坐的人,如瀑長發垂落,掩去了大半麵容,依稀可見的眉眼間,看到雙目輕闔,青瓷如水的睡顏裏,無聲驚豔。
同是女子,卻無法抑製住那般傾慕之心,兩個少女心神俱震,便是對其心有微詞的半夏亦看得情不自禁。
“怎麼了?”
一記聲音拉回兩個少女的心神,轉眼便看到了正向這邊走來的秋蒼術。
見兩個少女皆是神情微怔,目露驚異,秋蒼術疑惑的近前一看,閱盡芳容無數的他也是一愣。
右手描金古扇一下一下的輕敲手掌,顯然心中在作計較,突然將扇子往後一拋,半夏急忙伸手接下。
“你們先進去點些吃食,我們隨後就來。”側首說完,見兩人離開,轉回頭,輕輕一躍,進了馬車。
秋蒼術彎下身子往裏走著,馬車雖然狹窄,但隻一人獨坐所以尚餘有空間,兩步一走就來到了裏間,俯下*身子時,心底一陣悸動。
濃黑細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安靜的細碎暗影,沒有秋波流轉,並沒有瀲灩水色,卻分明令人看得心神亂漾。
那方眉目如水的麵容,此刻毫無防備,身遭的嘈雜聲裏,他好像隻聽到麵前之人勻勻的呼吸,氣息裏帶出輕輕的和暖味道。
美顏如斯,惑人心動。
靜靜閉合的眼眸忽然毫無征兆的睜開,就這麼淡淡的看了過來,無語,未笑,隻是漠然的直視,微凜的目光因尚未退去的睡意顯得有些懨懨,亮如星月的眸子裏卻是一片清蒙,淡淡淺淺的透明,什麼也沒有印下。
秋蒼術不知是為這猝不及防的蘇醒,還是為對方眸中那涼淡的冷漠,隻是倏然一僵,連呼吸都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