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陳蒨隱約感覺到，今日華皎所救的那個人，那抹瓷白的顏色，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也許不是真的見到過，而是在某個夢裏。
    雨停了，大軍繼續前行，陳蒨擦幹了鎧甲上的水，他要保持鬥誌，這隻隊伍的成敗榮辱，都掌握在他一人的手中。
    他們終於穿過了子夜穀，那時已經入夜了，四處山林裏傳來蟬鳴聲，叫的已不如盛夏那般明亮。
    陳蒨將手中八十斤重的銀槍抵在地上，張目看向他的隊伍，重重吸了口氣。
    “眾將士聽令。”
    “在！”
    “此次攻城，不論人頭多少，先破城者，賞金三百兩，封右將軍。”
    “諾！”
    “李沉攻東門，王汾攻西門，程合攻南門，趙子清攻北門。三更做飯，五更出發。”
    “必勝！必勝！必勝！”
    眾人大呼軍威，一支隊伍在吳興城外浩浩蕩蕩的紮下營來，等待天明。
    所有的人都已經睡了，陳蒨站在帳外，這是他第一次失眠，遠處幾棵枯樹顯得格外刺眼，還未入冬，它們都已經掉光了葉子。
    陳蒨想起方才布下的軍令，他生怕那些士兵因忙於割人頭領賞而延誤戰機，此次特別將賞金提到最高，又附加一條先入城者得賞。
    每一個細節，都謹小慎微。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靜下心來，此時此刻，華皎帳中的那個人，像是有著某種魔力一般，讓他心神不定。
    “末將李沉，有要事稟報。”
    “進來。”
    李沉跪倒在地，陳蒨屏侍從。
    “華將軍剛剛派人前來，他已在東門外三十裏處設伏，隨時接應將軍。”
    “好，明日一旦打起來，你佯裝敗退，放張彪出城，剩下的就交給華皎吧。”
    “諾。”
    李沉走了，周圍又恢複了寧靜，陳蒨看著天上的月亮，它是那樣的純白無暇，可是明日過後，這輪明月，是否還能如今日這般祥和，亦或者它將會被染上血的顏色？
    吳興城內，有幾個人坐在朱紅的酒樓裏，他們麵前擺放著金盞銀杯，幾個歌女穿著江南的緞子，彈奏著手中的琵琶。
    “張兄，探子來報，明日陳蒨就要攻打吳興了，你怎地也不慌張。”
    “你有所不知，那陳蒨尤善用兵，欲將我逼出城外，再設伏捉我，我豈能中他的圈套。”
    “張兄將以何破之？”
    “我就給他來個甕中捉鱉，收拾了他，再去收拾那個華皎。”
    “哈哈哈哈，張兄成竹在胸，定能旗開得勝。”
    觥籌交錯，四處洋溢著暖融融的氛圍。
    “你。。”
    華皎一隻手頓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叫子高？可真是。。”
    那隻手最後還是撫上了他的長發。
    “本將也曾廣納姬妾，未曾有一人生的這般國色天香，汪坎信中說你是個男人，本將如今這樣看著你，倒有些不信了。”
    那隻手從頭發上滑到胸口，輾轉又移到腰間的帶子上。
    “陳蒨可真是個暴殄天物的莽夫，放著你這樣的美色，竟然無動於衷，莫非他還沒有見過你？”
    帶子解開，露出瑩白的胸口，這個人渾身上下，看不到一絲瑕疵。
    華皎低下頭，吻上了他的嘴唇。
    “陳蒨這個人一向很貪，好的東西都要搶過來。他要江山，本將不與他爭，但若要將你這個尤物收入囊中，本將是萬萬不許的。我華皎仗打的累了，也該有個人美作伴，解甲歸田。”
    燈芯如豆，子高躺在柔軟的榻子上，安然的熟睡著。
    微弱的燈光映著那張瓷白的臉，江山美人，如詩如畫。
    那天夜裏，陳蒨做了一個夢，夢見他騎著馬走到高高的山崖上，天突然下起暴雨，那匹馬失去了控製，肆意的狂奔，眼看就要踏入山崖，他將摔得粉身碎骨。正在這時，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單手挽住馬韁，硬是將那匹馬拉了回來。大雨衝刷著那人的後背，透過層層濃霧，他似乎看到了那人脖子上，一抹瓷白的顏色。
    “將軍，將軍！啟程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戰鼓雷鳴，大軍齊齊刷刷的立在城外，攻城器械一應俱全，爬梯投石蓄勢待發，隻等陳蒨一聲令下。
    陳蒨坐著四輪大車，中軍的位子離城牆很遠，他甚至看不清楚吳興城三個大字。
    “將軍，快傳令吧！”
    手下將領再一次催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傳令，攻城！”
    一聲令下，狼煙四起，戰鼓雷鳴，將士們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城牆死死的圍住。架起雲梯，扣動投石機，一時間，喊殺聲起，氣焰滔天。
    陳蒨依舊坐在他的戰車裏，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局勢，一雙劍眉也隨之微隆，顯得十分凝重。
    “將軍快看！南門攻破了！”
    破城是好事，隻是…未免太快了些。
    “將軍，我們速速入城接應吧！這個時候，沒準趕得上活捉張彪！”
    活捉張彪？
    陳蒨想起了他跟華皎的那個賭注，真的忍心就這樣認輸嗎？
    “傳令，入城。”
    當陳蒨真的站在吳興城裏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做出了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就在這時，又一陣鼓聲響起，卻不是他們的戰鼓。
    箭石從兩側的房屋上滾下來，血流成河。
    “將軍，張彪突然帶人殺回來了，城中到處都是伏兵，快撤！”
    李沉牽住陳蒨馬韁，拉著就往城門外竄，陳蒨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走到了城門口。
    陳蒨攥住韁繩，向後一挽，胯下馬受到驚嚇，揚起雙蹄，一陣嘶鳴。陳蒨舉起長劍，劍尖直指天際。
    “李沉聽令，隨我殺回城內，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城門半步，違令者斬！”
    李沉看向他的將軍，陳蒨眼中盡是血紅，那裏麵充滿了軍人的決絕與勇氣。這一刻，李沉才知道，陳蒨的那句“不攻下吳興，我便戰死在城牆之上”並不是說給他的將士們聽的。
    李沉的眼眶在發燙，他拔出腰中長劍，護在陳蒨身側。
    “將軍，我李沉願與你拚殺到底！”
    陳蒨突然放聲大笑，揚起馬鞭，向城內馳去。
    “華將軍，大事不好了！張彪將計就計，把陳將軍困在了吳興城內！”
    探子來報的時候，子高恰好驅馬趕到了這裏，華皎先是聽到這個消息一驚，而後見到子高前來，又是一驚。
    兩驚之下，還沒來得及理清思路。
    韓子高突然從一名士兵手中，拔出長劍，大喝一聲，往吳興城的方向駛去。
    華皎看著韓子高飛馳的背影，心中一陣絞痛。
    “燕雲十三騎聽令！”
    “在！”
    “速速追上前麵那人，拚死護他周全，若有人傷他一根毫毛，你們提頭來見！”
    “諾！”
    那一行人走遠，華皎隻感到渾身乏力，軟軟坐到了戰車上。
    “左右副將聽令。”
    “在！”
    “領兵一萬，救援吳興。”
    “諾！”
    華皎閉上眼，江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