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手執舊卷，借著暗淡的燈光仔細看著，這是一本戰國時的《孫子兵法》，子高曾聽人說過，普天下用兵的神妙所在，盡在這本書中。
    這時的子高還不懂什麼叫“不戰而屈人之兵”，更不懂“兵者，詭道也”，他隻是隱隱覺得這本書中暗含著某種巨大的能量，一旦爆發，將勢不可擋。
    這天夜裏，陳蒨恰恰也在讀這本書，他故意將“詭道”兩個字用朱筆批注，好像此書精華所在，就在這兩個字中。
    許是讀的乏了，陳蒨披了件大氅，往帳外走去，天即將入秋，四處都是飄零的落葉，繁星滿天，夜空格外的澄澈。
    陳蒨突然想到古人的一首詩。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正是這首詩，讓三年前的他，不顧一切與霸先、華皎起兵，如今三載已過，他們三個人雄踞一方，這梁朝的天下很快就要改姓陳了。
    可是姓陳之後呢？
    霸先將會成為他們的開國皇帝，坐擁萬裏江山，而他和華皎呢？
    他想到漢高祖得天下後，殺了韓信，當時民間流傳著一句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與華皎會不會也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不知道，也不願多想，他站在高處，俯視他的大營，這裏軍紀嚴明，布防工整，每一個人都曾是他浴血奮鬥過的兄弟。
    他正在為他親手打造的隊伍驕傲，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群士兵。這支隊伍不像是巡邏的軍隊，他們三兩成對，悄悄的從軍帳裏溜出來，又悄悄的聚攏到另一個軍帳前，掀起帳子一角，在往裏偷窺著什麼。
    他仔細一看，那座被包圍的營帳，正是他手下謀士汪坎的帳子。
    他們在看什麼呢？
    陳蒨首先想到的是女人。能讓他的士兵奮不顧身，半夜爬起來偷看的，一定是位絕世美女。
    這是陳蒨才想起，臨走的時候，汪坎說要攜帶一位遠房親戚，難道是個女眷？
    士兵甲有個外號叫“飛毛腿”，用來形容他跑得很快。他從來沒有為這件事感到自豪過，可是今晚，他卻因為這項技能搶到了一個最靠前的位置。
    就在他看的起勁兒之時，有一隻手拍到了他肩上，他有些不耐煩，伸手往後胡亂一推。
    “讓老子再看會兒。”
    “好看麼？”
    吸口水的聲音。
    “何止好看，我跟你說。。”
    士兵甲意猶未盡的轉過頭來，就在他的目光與他身後那人產生焦距的時候，滿嘴的口水都卡進了喉嚨裏。
    雙膝一軟，撲通跪下。
    “將…將將…將軍。”
    周圍士兵早已跪成一片。
    “將軍恕罪。”
    陳蒨掃了他們一眼，突然笑道。
    “本將也是男人，偷看女人沒什麼可羞恥的。”
    士兵們一聽，感到此事似乎有轉機，忙道。
    “將軍英明！”
    陳蒨朝身後招了招手，掌櫃刑罰的禦史大夫跑過來跪下。
    “不過軍有軍規，既是飽了眼福，便要承擔後果，每人杖責三十，自己去領。”
    士兵們紛紛叩頭謝恩，像是做生意賺到一般。這等表現，讓陳蒨也對帳中人起了好奇之心。
    他的手觸到了帳簾，就在他要將那層秘密掀起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
    “將軍，你難道忘了褒姒妲己麼？”
    陳蒨轉過頭去，說話的正是他軍中副將，李沉。
    “罷了，你說當如何處置？”
    李沉附在陳蒨耳邊，小聲提出一條建議，陳蒨猶豫了一會兒，繼而點下了頭。
    偷窺美貌受杖責之事，很快在營中傳開，以前不知道這件事的人，也紛紛來了興趣，如果任事態發展下去，別說打仗，恐怕還未行到戰場，戰士們一個個已成了裙下之臣。
    汪坎當然是第一個意識到失態嚴重性的，他也預料到陳蒨會馬上動手除掉這個紅顏禍水，所以此時此刻能救子高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盡快離開。
    子高不願意走，他想留下來，他的功名大業還未開始，怎能空手而歸。
    其實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子高沒有說，他一直想要見見這所大營的將軍——陳蒨。
    汪坎知道，如果再不走，陳蒨就真的要動手了。
    他交給子高一封信，信封上寫著。
    “吾兄大將軍華皎親啟”
    趁著夜色，汪坎偷偷備了一匹馬，讓子高一路向東，去找華皎的軍營。
    “切記，到了華皎軍中，將麵目遮掩，萬不可再犯錯誤，不然華皎亦不能容你。”
    子高點了點頭，伸手勒緊馬韁，兩腿一夾馬腹，大喝聲“駕”。
    塵土飛揚，馬蹄聲越來越遠，汪坎終於鬆了口氣。
    當天夜裏，三更時分，陳蒨的大營突然失火，火勢浩大，汪坎隨眾人提水救火，有一人趁亂悄悄溜進了汪坎營帳，舉起一把大刀，往床上亂砍，被褥盡皆被毀，棉絮紛飛。
    這場暗殺行動自然是沒有殺掉子高，不過換來一個好的結果。
    從此，再沒有士兵溜到汪坎帳前偷窺，軍隊又恢複了往日的寧謐。
    大軍又行三日，這天走到子夜穀口，突然天降暴雨，由於前往道路泥濘，雨勢又太大，萬一穀中有山石滾落，可不是鬧著玩的。
    陳蒨思慮再三，決定原地紮營，等雨停再走，將士們紛紛卸下兵刃，坐到棚下，靜息養神。
    陳蒨攜了三兩副將，準備到穀中探路，副將李沉阻攔再三，陳蒨不聽，李沉便隨他一同前往。
    幾人走不多時，雨越下越大，四處被雨霧籠罩著，什麼也看不清楚，陳蒨極目張望，突然他見到不遠處的土堆上，坐著一個人，渾身被雨水打濕，頭上還裹著塊布。
    光看這人穿著，像是尋常百姓，可此處離城郭有百裏之遙，又怎會有百姓步行至此。
    陳蒨感到此事有些蹊蹺。
    “誰過去看看，那坐在雨中的是什麼人？”
    李沉正要驅馬前往，就在這時，從穀的深處走來一支隊伍。由於大雨的關係，雙方都看不清楚對麵，紛紛摩拳擦掌，手挺兵刃。
    就在雙方一觸即發之時，陳蒨突然喊道。
    “住手！對麵來的，可是華皎華將軍？”
    對麵果然傳來一個同樣響亮的聲音。
    “正是！爾是何人？”
    陳蒨哈哈大笑。
    “華皎，你過來看看我是誰。”
    那隊人馬果然越靠越近，這時，陳蒨隨同之人才看清楚，那隊人馬除領頭人外，共有十三人，個個身著銀甲，身姿挺拔，盔甲後還披著一件白色的披風，隨風招展，好不威風。
    這正是華皎和他的燕雲十三騎。
    “原來是子華兄，失敬失敬。”
    華皎抱拳拱手，言談舉止間，儼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華皎比陳蒨小了整整五歲，智謀、攻略卻樣樣不輸陳蒨，尤其是他親手栽培的燕雲十三騎，個個都是精兵猛將，闖入萬人軍中，以一當十，很快能將敵人的陣營衝破。
    陳蒨與他對麵而立，大雨滂沱，兩匹駿馬紛紛踏起地上的泥水，這兩個人，就好像天上的日與月，有著同樣耀眼的光芒，同是戰友，卻又同是敵人。
    既生瑜，何生亮。
    正在這時，蹲在土堆上的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走路的樣子有些跌跌撞撞。
    隻見他好像要跑往陳蒨那個方向，卻又突然拐了個彎，跑向了華皎。
    華皎左邊的燕雲一騎見那人跑向自己的主公，挺槍便刺，被華皎伸手壓下。
    那人跪到華皎馬下，兩手顫抖著從包袱裏抽出一封信，遞給了華皎。
    華皎看見信封上寫著。
    “吾兄大將軍華皎親啟”
    “你是何人？”
    華皎向馬下看去，那人已然暈倒在雨水中，人事不知。
    “扶他上馬。”
    燕雲一騎聽到命令，一個翻身跨下馬來，將那人往臂下一攜，又跳上馬去。出手之快，連對麵的陳蒨也暗暗佩服。
    “子華，你我吳興再聚，莫忘賭約。”
    言罷，華皎一夾馬腹，與陳蒨擦肩而過。
    陳蒨隱隱看到，一騎懷裏的那個人，臉上的粗布被雨水衝下，露出一抹瓷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