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的人很稀少，連列車都發出低低的鳴聲，仿佛這座城市在它的一路中，隻是有可有無。確實，人們第一眼就能清晰地望到矮破的屋樓，緊湊著連成一片。瓦青瓦青的樓頂，各色彩帶絲搖曳在霧蒙蒙的鴿灰色天空下。唯一高聳的那座大廈，也隻有九層多高。它跟四周的城市顯得格格不入，略顯破落。
    可是，我愛它，更愛在出站口的母親，在雨中默默地站著撐著一把舊破傘。
    臨近破曉前，我拔了一通電話給家裏。自從三年前離開後，我們就一直斷了聯係。我能聽到她的聲音裏的憔悴，睡夢中醒來的迷糊。她聽到我的聲音，掩不住嘴角抽搐起來，我能聽到淚流下來的聲音，是心酸也是興奮。她斷斷續續，毫無章理地說著，說要來接我，我拒絕了。
    但她就出現在那裏，一直站著，也一定站了很久。
    我能看到她濕透的褲管，頭發上的白絲更稠密，整個臉像是凹進去的消瘦，蒼白的沒有一些血色。她緊眯著雙眼，一隻粗糙長滿老繭的手有力地握著那把傘，左顧右盼入神地望著人來人往的人群，樣子更窘態。她淡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從遠遠地就招著手，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小步慢走著走近她，她始終笑著，我能察覺到她泛紅的眼睛，血色慢慢地爬滿整個雙眼，她止不住了，沒有哭，也沒開口責怪自己。
    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從懷裏取出一包東西，包裹著嚴嚴實實地。原來是，熱騰騰的包子。
    “兒子，還沒吃早飯吧。趁熱吃。你最喜歡吃的隔壁鋪上的肉包子。”她硬接下我的行李箱，摸了摸我的右臉。
    “兒子，你瘦了。”然後抹著眼角泛起的淚水，滿臉愧意地。
    “都是媽，不好。是媽不好，都是媽不好。”她重複著，一遍又一遍。
    我雙手拿著熱騰騰的包子，再也控製不住，眼淚拚了命地往外湧。我彎下腰，緊緊地抱著母親，哭的更大聲，連同著心底所有的委屈，一起像噴泉湧出來。
    “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你兒子不孝順，是你兒子不孝順。”
    我們倆人淚人兒地緊緊抱在一起。
    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剩下我和她，四周的人群也忍不住地往這邊探頭，又繼續前行。他們見怪了這種離別，可是他們不知道這離別對著我母親來說，不僅僅是折磨，更可能是遙遙無期。我從三年前就一聲不響地走了，像我要一去不回了。那種不知道期限的等待，是熬了頭，是走過一道門檻又走過村口，一遍又一遍。
    而，今天。他的兒子，終於回來了。
    我不知道我倆哭了多久。她慢慢收起眼淚，輕輕踮起腳尖拍打著我的背，像小時候那樣。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哭的很傷心，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不知道這三年他的兒子發生了什麼，她臉色越來越凝重，輕聲地安慰道。
    “兒子，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啊。。。。。”我沒有回答。
    她由上而下地摸著我的頭。“兒子，咱回家了啊，咱回家了啊，別怕，有媽媽，有媽媽。”聲音是焦急的。
    母親的懷裏是溫暖的。那份溫暖，直抵到心田裏，像陽光驅走所有的陰霾。我心中的一切暗淡，慢慢融化在冬雪之後。那裏，是港灣，是最舒服的。
    我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著母親。那雙眼睛裏，充滿著的滿是嗬護和疼惜。
    “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邊抽泣邊哭。
    “兒子，媽真的沒有關係。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伸出那雙手，緩緩地替我擦去眼淚。
    但那雙手湊過臉，是疼痛的。就像我心中積累的愧意，是能滴出血來的，也是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的。
    “乖兒子，男兒有淚不輕彈。不哭了，不哭了。”
    “嗯，嗯，嗯。。。。。。”我邊抽泣邊點頭。
    “這樣才是媽的兒子。我的兒子都是堅強的。”
    “嗯，嗯，嗯。。。。。。”
    “走，兒子，跟媽回家。”我小心地說著，生怕我又不小心要離開。
    “媽。。。。。。”我又抱緊母親，哭的更厲害。
    “不哭哈，到家了哈，到家了哈。”母親輕輕地拍打著我的後背。
    “來，來，來，給媽笑一個。媽好久沒看到我兒子笑了。”媽媽掙紮地笑著。
    我抹著眼淚，笑了。但更像是苦瓜臉，很醜，很醜。
    ”走，兒子，跟媽回家哈。”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嗯。”
    雨很大，整個天空黑沉沉的，落葉兒隨風舞動地厲害。路上行人不多，我倆就並排著走著。她捂著嘴，輕輕地咳著嗽。每次我轉過臉，看著母親，她總是笑著。
    我知道，他們能看到一高一矮的，其中有一人獨自把傘一半留給了地下的行李箱，任令雨水淋透自己那件最愛的嫣紅色外衣。
    他們還能聽到，
    “兒子，媽媽過會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兒子，媽媽給你每年織了一件圍巾，很暖和的。恩，我真傻，冬天都過去了。”
    “兒子，媽媽終於等到你了。”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兒子。”
    “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