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的時候我依然睡不著，想著才是前些天那般親昵的光景，竟一瞬間付之東流，到底是為什麼，就這樣形同陌路回不去了麼？
    我腦海裏盤旋著重重猜測，隻恐那觀中老道對童須撥弄了些碎語，以至於他對我變得這般冷淡。
    我披了件衣裳便走出了禪房，寺門大開，值夜師兄已經在一邊呼呼大睡，我並沒有驚動，兀自走了出去。
    夥房前麵的大空地是早晨師兄們習武健身的地方，邊上立著零星的稻草人，夜風吹來，簌簌起聲。
    稻草人使用千百根稻草困在一起做成的，多少日的風吹雨曬下來稻草人雖然不經看，卻還經用，我用力捶打著，它竟也受得住。
    說實話，我而今失魂落魄的樣子與這稻草人無異，唯一不同的是披著一身皮囊，念著我佛如來，想著普渡眾生。
    哼，普渡眾生。
    我從來沒想過我有這麼大能耐去普渡眾生，就好像有人告訴我這個國家的王用了什麼樣的方式管理了他的子民，走了什麼路線，製定了什麼樣的製度，我們要擁護他，愛他，我也不過隻能聽聽，，天下歸屬又不是我，哪裏輪得到我呢。我落於天地間，猶如一滴水墨，也不過是被畫成穀雨時分遠方的景色罷了。
    冰冷的山冷吹進胸膛，想不到今年這麼快就入秋了呢。
    可即便這樣的光景，一輪破月，一曲詞舊，便縱有千言萬語又有誰聽呢。
    我沿著來時的山路一路往下走，心想著不做這僧也罷了，或許還是人間適合我，像我這樣薄性又多情的人，連我自己都覺得矛盾得不堪一擊。
    當然，路過那時的溪畔，我的腳終於堅持不住往下走的趨勢漸漸停住，對岸是他的觀，我知道他在裏麵。
    我心中驀然地燃起去問個究竟的念頭，腳步便不由自主往那裏走去，天空中好像飄起了小雨，在夜風的吹落中於溪麵激起幾道漣漪。
    好想冬天快點到啊，這樣抱著你會不會很溫暖呢，你一定不會推開這種溫暖的對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什麼呢，他如今能夠裝得從未相識，以後定能演得萍水相逢一般。
    可是我還是去了，觀裏那道門並沒有鎖，我推門而進，麵前巨大的三清道人像嚇了我一跳。和廟中一樣，麵前神像的下方擺著清香和貢品，隻是他們的香特別大特別長。
    我並不知道他們的禪房在那裏，隻是兀自在院子裏走著，如入無人之境般晃悠著，卻看到一間小屋裏的光一直亮著。
    會不會是他？我心裏暗想。可正欲前去探個究竟那門竟然開了，我隻好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邊，就像做賊一般，心裏掠過一陣酸苦的味道。
    那人打開了門左右張望了一番，然後走了出來。
    是他，我心裏默喜。可是他似乎不太高興，那眉眼，是我從未見過的悲情。
    他走了出來，似乎並沒有看到在一邊的我，又走到正殿，我也沒看清他擺弄了些什麼，然後便一直坐在三清像前，這一次他沒有穿道袍。
    “三年，三年啊。”他兀自說著，又重複念叨著。
    三年前我和他相識，那條溪畔，這座初建的穹廬，眉目清晰的他，我一直都記得，當初一句“相見恨晚”搗亂了我的一生。我記得他當時說過的忍辱負重，又說他師父對他有恩，也記得他笑的那一晚，滿山的杜鵑都開了。
    正想著那些美好的光年，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粗獷男人的聲音：“童須，還不睡覺，明日早課你若起了晚了，為師可不再叫你。”
    我輕輕地把腳挪進神像後邊的帷幕中，聽了這話後的心裏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悅感，原以為他師父定然是個嚴肅的老道，可這說話竟也沒有半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他走了進來，我偷偷望去，那眉眼竟這般年輕，偉岸的肩膀，矯健的步伐，並非我當時所臆想的“老道士”。
    我漸漸撥開了那張巨大帷幕的一個小口，他和他靜靜坐抱在一起，他似乎在抽泣，他拍拍他的肩頭說了句：“別哭，我在。”
    於是一瞬間，心裏所有的念想都隨屋外落起的大雨滴於塵土，原以為我和童須萬般艱難的感情沒想到竟被他們玩弄地這般體無完膚，原來我錯了，誰說的六根清淨，誰說的無語寡歡，何止是我錯了，這廟宇和道觀都錯了。
    我就像是被冰封在這是世界之外的虛妄存在，我自作多情地認為當我吻上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屬於我，卻不過是他逢場作戲，倒叫我戲裏戲外不是人。
    皆說生平如花似玉，愛則愛之，恨則恨之，可我始終恨不起來，哪怕我見到了這般景象，竟也欺騙自己不過是個夢境罷了。
    遇見你之前，我以為這佛門清靜，也不過孤單年紀隻有我一人，遇到你之後，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你。
    可是你呢？
    一夢情歡，一夢苦寒，倒惹眾生笑我衣袂寒衫，待得紅花去了，待得年華老了，待得似玉壞了芭蕉扇，左右不過一句“我沒事”，又何必弄得這般難堪。
    罷了罷了，我悄悄退去，風往哪裏吹，我便往哪裏走吧。
    怎奈一曲梨花溪，世人還未唱罷，這一生啊，什麼花兒都隨著這梨花溪去了，三清若真有神性不知道該笑成什麼樣呢。
    青花浮春暖夏涼，照空冬日不見蟬，道一句梨花溪，多情怎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