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禪跑了出去，心裏暗自咒罵了東籬，可看到東籬追出來拚命說著對不起的樣子，這氣自然也就生不出來了。
    “小師弟，要不，你也抓我一下？”東籬朝著自己的褲襠指了指。
    “無恥！師父若是見了，定罰你閉門思過！”東禪白了東籬一眼，心想這老施主到底來了沒有。
    “師父是不會知道的。”東籬笑著說道，眼裏淨是打量著麵前滿是陽光味道的小師弟。
    “那我去告訴師父，看他信我還是信你。”東禪轉身便走，不善言笑的嘴角竟也彎彎的上揚。
    “喂，小師弟，你別這樣啊，喂。。。。。。操。”東籬正說著，東禪的腳已經邁進了大殿，眼瞅著東禪馬上就去告訴師父了，東籬心裏也是不好受的，這事兒要是被師父知道定也能弄得滿寺廟的師兄都知道，到那時候堂堂慕容家大少爺顏麵何存啊。
    想起慕容家，東籬的心還是有點難過的，畢竟那是自己生活了幾年的家，記憶裏它繁華過，也落敗過，可無論如何都和自己的生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無論如何要回去看看。
    要是被師父罵成犯色戒就好咯，還是趕緊跟上去，先好話好說把小師弟哄回來再說吧，這般想著，東籬的腳步也就快了起來。
    可等東籬的腳步跨入大殿的時候，東籬突然想到一件事，欺負小師弟這算是犯色戒嗎？
    “噓，看，老施主。”東禪一把把正要朝著正殿走去的東籬拉住，躲在觀音像的背後偷偷張望著空悲老和尚和一個老婦人的一舉一動。
    “原來你在這裏，我以為你跟師父去打小報告了呢。”東籬說道，看到東禪的一瞬間，心裏還是蠻高興的，更高興的是東禪又說了一句“誰會那麼無聊”。
    “蕭東何，你當真這麼沒有良心嗎？”老婦人說道，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空悲老和尚，就好像空悲老和尚的頭上雕了花一樣。
    “施主，老衲已修禪多年，紅塵俗事早已忘卻，還請施主見諒。”
    “見諒？你要我見諒？我說你這人搞不搞笑的啦，我這樣千裏招招來找你，你叫我見個什麼諒啊？”
    “千裏迢迢，不是招招。。。。。。罪過罪過。”
    “我知道的啦，我喜歡招招啦。先不說這個，蕭月如明天就要嫁入何家了，你真的不想去看看麼？”
    “月如。。。。。。。”空悲老和尚猛然抬起底下的頭，手上的佛珠差一點被他捏碎。
    “你還記得？那你跟我一道去嘛。”說著老婦人一把拉過空悲老和尚，不，應該說是牽著，就像東籬牽著東禪的手一樣，十指相扣。
    “不。。。。。。。。老衲說了，紅塵舊事老衲已經忘了，不願牽扯也不想牽扯，還請老施主自便。”說著空悲甩開了老婦人的拉扯，再一次操起手上的念珠，低頭阿彌陀佛地念了起來。
    “行，你忘了，忘了就忘了，假裝忘記總比真的忘記好，想來這裏也是萬年孤寂，我料你也修不成正果，隨便你了，告辭。”說著，老婦人在佛前拜了拜，那模樣還是畢恭畢敬的，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噗。”東籬在一邊笑出了聲。
    東禪詫異地看了東籬一眼，又看了看師父蒼涼的背，以及老施主漸漸離去的身影，那帶著方言的口吻道出了師父凡生過往。
    東禪心裏悲感萬分，這究竟是怎樣的紅塵？
    東籬見東禪走了也就跟著去了，東禪一言不發地走進了自己的禪房，回頭對東籬說了句想休息便把門關上了，剩下東籬在門前呆若木雞。
    東籬笑歎一口氣，準備去後山看看曼陀羅的種子是不是已經發芽，又想起“千裏招招”不免又笑出聲，念字念錯的可以理解，話語中依然是錯別字的倒是少見，這滿身富貴裝老婦人話語中雖蠻含著讓聽者笑出聲的口氣，可或許她也就是一個普通人吧，按佛家的話來說，都是過客罷了，畢竟好多事，佛也愛莫能助。
    東籬兀自走著，江湖上確實有關於蕭家二少爺逃婚的傳聞，但既然這婚已經逃了，老婦人口中的“蕭月如”又是誰？難不成師父的過去也是一個同自己一樣的花花公子？
    東籬這一天的笑沒有停過，到了後山看到滿地的曼陀羅都發了芽，幾天春雨澆灌後更是長得相當茂盛，這笑意便更加濃烈了。
    時間如萬裏濤沙，轉瞬春去秋來，八月，踩著初秋的腳步徐徐接近了這座藏青色的山。
    東籬幾乎每星期都要去後山看一看，細數著曼陀羅盛開的日子，今兒想想應該差不多了。
    “師兄，你幹嘛！”東禪一頭霧水地被東籬拉著往前跑，又是後山，這回是天涼好個秋。
    “帶你去看好看的，快點。”
    “到底是什麼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快點。”
    等兩人真正到了後山的時候，東禪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曼陀羅，整整一片曼陀羅花海，隱隱可以看出中間一株血染的黑色曼陀羅花，它的周圍則是其他顏色的曼陀羅，就像是精靈從中的萬人迷，妖豔地展示著自己獨有的魅力，於是眾人的歎服便全部傾注在一個人身上。
    “黑色曼陀羅。”
    “別碰。”
    東禪看著便走了過去，正要伸手去碰觸卻被東籬喝住了。
    東籬告訴東禪，黑色曼陀羅是高貴的，它有獨特的靈性，若是摘下來，它很快就會枯萎，若是這般盛開著，至少這些天都可以見到它。
    但是東籬沒有告訴東禪，東籬每星期都用自己的血來澆灌這株黑色曼陀羅花，祈禱東禪此心永遠屬於東籬一個人。
    這是東籬的私心。
    等黑色曼陀羅花結了種子，便把這種子拿來泡酒，隻要東禪一喝下，東籬所有的願望都會實現，到那時，春風一度，便許你今生今世永不相負。
    山上風起的時候東籬和東禪像往常一般背靠背坐著，東籬問東禪，老施主走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
    東禪說應該很難過吧，然後問了東籬為什麼聽了他們的對話後會忍不住笑。
    東籬說：“你的忘情卷走了我整個世界，從此我的世界再也不是一片淡藍。”
    東禪不解，便問東籬什麼意思。
    東籬轉過東禪的身，兩個人四目相視，東禪嘟起的唇角述說著他的不知所措和不解，東籬第一次沒有用帶笑地口吻說道：“我笑是不僅因為老施主說話的方式，更是笑師父的絕情，他以為人師表做表率，為何入了這普渡眾生的佛門之後便無視了自己的家人？一個連家人都度化不了的僧，憑什麼去度化世人？”
    東禪似乎知道了點什麼，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打亮了黃昏裏的瞳孔，把故事淨收於耳。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問你的那一大段經文，禪和老禪師寫的‘佛善也有屠世恨，誤世怎配說世人’，大致是說師父這般的人吧。”東籬說道，“不過管他呢，誰沒個慘不忍睹的過去，不然師父也不會出家，以明己心，以贖己罪了。
    東禪還是沒有反應，看他的意思好像是在說“哦”，不過東籬才不管“哦”還是“嗬嗬”，有東禪陪在東籬身邊，這便已經勝過萬千繁華了，何必在乎這些言辭。
    東禪兀自站了起來，山下的寺院傳來聲聲震耳的暮鼓聲，飛鳥劃過帶著夕陽餘暉的蒼穹，還有初秋傍晚微微帶冷的風。
    東禪打了個冷顫，不知怎的心口像是一塊巨石狠狠壓著，可是想著東籬的話，又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東禪的身體突然被一雙溫柔的手抱住，東籬的胸膛緊緊貼著東禪的後背，東籬把頭靠在了東禪的肩上，東禪感受到東籬的心跳還有他獨有的氣息。
    “師兄？”東禪喚道。
    “別動，讓我抱抱。”東籬回應道。
    東禪不知怎的，這一次沒有動彈，隻是靜靜感受著東籬的氣息，很溫暖。
    “小師弟，跟我下山去走走吧。”東籬說道。
    “為何下山？”東禪輕輕轉過頭，黑色的眸子對上肩膀上壓著的東籬的雙眸。
    “好久了，我一直想去看看，應該說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那裏也很多美麗的東西，你一定也會喜歡。”東籬說道，他看向東禪的時候，那顆心便在東禪的雙眸裏深深淪陷了。
    “等我去稟明師父再同你一齊下山。”東禪說著便往山下走。
    “不用去告訴師父了，我們明天一早做完早課悄悄地去，晚上早些回來就不會被發現了。”東籬把突然動了一步的東禪拉了回來，再一次將那給予自己無限紅塵幻想的溫暖收入懷中。
    東禪靜靜地站了許久，東籬就這樣一直抱著東禪，直到暮色打入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