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很冷，冷到讓人窒息，可是竟然冷到沒有下雪。
    寺廟裏的水缸都結了厚厚的冰，僧侶們都裹著很厚的大衣，哆哆嗦嗦地念著經文，讓這一季的梵唱聽起來帶了一些律動的節奏感。
    唯有我穿著和初秋沒有兩樣，最開始這樣的穿著把師父急壞了，後來發現我有天身的禦寒能力，就算再冷的天氣我依然可以保證自身的溫暖。
    這段時間寺廟裏沒有香客，無論早課還是平時一直是寺廟的這幾個人。偶有僧侶給佛堂添柱香，然後便哆嗦著離去。
    我一個人來到釋迦摩尼大佛前，看著緊閉雙眼的他，心裏產生了一種不屑。你貴為金佛，可真知世人向佛之心？僧侶們花大把的時間蹉跎在你的雕像前，就為了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真正看一眼真正的你？算命的說我有天劫，難道一個人的命真能憑一張嘴來臆測？世人皆蠢，你也不明。
    “刑墨。”
    聽到有人喊我，我回頭看到是師父。
    “師父好。”我作揖問好。
    “你在看什麼？”師父問我。
    我指著金佛說：“我在看他。”我看到師父的僧袍撫散在一邊，手裏拿捏著佛珠，靜靜地跪坐在一邊，我也跪坐下來。
    “你可知他是誰？”
    “我知道啊，西方尊者，釋迦摩尼大佛。”
    “那你可知他的前世今生？”師父問我話時候我再一次從他眼裏看到了那種叫作“錯亂”的東西，隻是這一次帶了一點點親和感。
    我搖搖頭。
    那天，師父給我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我不是不知道釋迦摩尼的前世今生，我隻是不知道師父的前世今生。
    天色漸暗的時候師父喊我用餐，我說我要再看看釋迦摩尼，師父便自行離去。
    我望著這座在燭光下金光閃閃的佛像，想到蠟燭滅的時候，他也逃不過被黑暗吞噬的命運。
    我看過他的眉眼，這不是他最初的模樣，他也不是什麼神聖的東西，他不過是在迷惑世人。我就這樣靜靜看著他的時候，仿佛出現一種很奇怪的身影，我聽到有人在喚我，這一次喊的不是“刑墨”。
    那晚上我回去的時候依然看到臥房裏有兩隻饅頭，我仍然不清楚是誰給我放的。睡著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罪惡，也夢到了十年後的今天，可是夢裏的我始終看不清十年後的命運是怎樣，我不信什麼浩劫，到今天都不信，我隻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次日清晨像往常一樣前去上早課，等了很久都不曾看到師父，也許師父累了，於是便由大師兄領隊上起了早課，我依然看著麵前高大的佛像，他袒握著五指，似乎在向世人宣告著，凡生輪回，皆在一手掌握之中。
    我一直都想知道，是誰見了第一眼天上的神佛，以至於連雕像都這麼精雕細琢，而天那邊的神佛是否真如佛像一樣精雕細琢。
    早課後大師兄見我依然端坐佛前便來和我說話：“小師弟，今兒師父沒來，要不我們去臥房看看師父？”
    我答應著，便和大師兄一起前去師父臥房看望。
    出人意料的，師父早早地起身，我和大師兄敲門的時候聽到一陣慌忙收納物件的聲音，之後是師父前來開門，我看見師父的眼裏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卻在我看到的瞬間，師父的身影進入屋內的黑暗中，打亂了我所有的思緒。
    師父掌燈起火，照亮了一屋子的黑暗，牆上巨大的佛像被照得通亮，又是釋迦摩尼，一尊無處不在，卻無處可在的佛。
    “早上身體偶得小恙就沒有去早課，”師父頓了頓說“刑風，以後我沒來便由你來帶領早課吧。”
    大師兄答應著，又問師父是否需要靜養幾天。
    師父點點頭，兀自坐在一邊，不再說話。
    我和大師兄互看了一樣，隨後便告別師父出去了。
    深冬的天更加陰冷，天空灰得像哭過，朵朵烏雲聚集在一邊，仿佛有一場大雪即將落下。
    冷風發了瘋似的往身上每一個有縫隙的地方鑽，大師兄哆嗦著問我冷不冷，我攤了攤手，不覺得有絲毫寒冷。大師兄拉著我跑向了他的臥房。
    加了炭火，關了門窗，大師兄才不再寒顫，“小師弟你知道師父怎麼了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進門前聽到師父好像在藏什麼東西。”我看著大師兄的眼睛，在明亮的燭火中發了不同於人世間的光。
    “藏東西？我之前聽別的僧人說過，師父臥房裏藏著一些隻有師父一人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的東西，或許是他入世之前所留念的種種，又或許是他身為出家人卻永遠放不下的心結。”大師兄打了一杯熱茶，一飲而盡。
    我靜靜聽著大師兄的話，我很詫異作為年紀最小的我卻要去感悟不及我這個年齡去聽的東西，大師兄說師父也逃不脫情劫。
    大師兄摸出幾個雜糧餅咀嚼了起來，我撕著一點點地放進嘴巴，腦海裏卻想著一個問題：誰會願意一出生就出家做一個和尚？無非是前世有罪今生贖罪；或者是今生迷途，半路知回；又或者像我一樣誤信天命，用大好光陰來逃避一場看都看不見的劫難。
    至於師父的前世今生或喜或悲，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清楚。我們就像是一顆顆排上棋局的棋子，在時空錯流中揮灑了罪孽和仁慈，有些人一撒手便注定了今生今世永不回頭，而我或許是最有時間擺脫這副棋局的幸運人，至少我隻要等過這十年便可以了，十年後我依然可以選擇我想要的生活，這是我唯一所慶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