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佛遊之浮遊夢【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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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回到廟裏的時候正好第三百天,方丈說我遊離未滿,今晚須在菩提樹下過夜,然後把我趕出了寺門。
    春的豔陽已經高照在山頭,時間向黑色的夜裏遊走。
    我不忍再向山的那頭看一眼,我怕再看一眼我便已經死在了菩提樹下了,終於背對山頭坐了下來。
    春季落葉的樹木開始落下昨冬的蒼涼,脫變出新生的模樣,卻逃不過四季的摧殘,於是年年歲歲落舊蕉,一地盡荒涼。
    那一晚我夢到了達摩祖師,這位二十八祖菩提,是他將佛法帶入中原,將人性帶入正途。隻見得夢境中人袈裟禪珠,坐於凡塵中講學,他將愛一分為二,此愛救人情,彼愛救人心。
    正當想聽清楚達摩所說的大道的時候,被師兄叫醒,麵見方丈。
    方丈說:“禪和,你遊離三百天可曾有何收獲?”
    我是:“眾人皆苦,人心善變,救得一人,就不得一眾。”
    沒想到博得了方丈的大聲叱嗬,眾生既然苦矣,就當持佛法捧缽盂在苦難路上救人於苦海,能救一人,便能造七級浮屠,浮屠雖有千丈,卻也是佛心的積累。
    我說:“僧若在凡塵,何處有如來。”
    方丈卻說我六根未盡,慧心不明,妄言佛法。
    方丈道出了我此番遊離觸犯的三大戒,一戒:蓮魚村裏明知眾人苦矣,竟也棄之而去,再回時,苦難已經降臨,為時晚矣,佛心不存;二戒:老者逝去,竟讓其屍骨暴露荒野,雖有超度誦經,但佛心未盡;三戒:安公子一家三口遇險,你拖延時間,妄送女施主之性命,天道雖茫,也怪你佛心動蕩。
    方丈說完後便離去,我抬頭望著偏偏掉落的葉子,拿起清帚掃了起來,我始終想不透方丈說的話,卻有一句話始終烙在我的心口,每每想起如把刀刃劃過,分外傷痛,那句話是“想見如來?你何德何能!”
    是啊,我何德何能。
    夜裏我整理著背囊,唯有一雙未穿破的草鞋、一本燒破的經書、一支引火棒。
    聽聞方丈喚我,我便來到方丈的禪房,躬身聽教。
    方丈說,之前說的話是在激我,他看出我心不在佛,塵緣未盡。也告訴了我那三百天遊離的善果,善果有五,卻未曾說破。
    我細細領悟著方丈說的話,心裏卻想起那個為我送糧食的人,如此眼熟,又如此麵生,仿佛驚鴻飛過的落花,可我始終想不起。
    夜裏,聽到春雨落地,敲打著外麵的竹林,稀稀疏疏的模樣,伸手觸摸,這感覺不同於在外遊曆的三百天。
    我輕輕舔舐手上的落雨,分外甘甜,閉眼冥想卻見到了那負心人悲傷的模樣。
    我的心好歡喜,可為什麼歡喜的時候心卻痛著呢?
    提筆弄墨,不自覺地點起腦海裏忘不掉的人的模樣,細筆畫濃眉,點綴去歲的俊俏。筆尖滑過臉頰,再次渲染鏡中人的笑顏,這是褪去花旦的臉,這是雕刻在我心頭的臉。
    我伸手撫摸畫中的人,墨漬還未幹去,摸到手上的感覺,就好像是心在滴血。
    睡夢中被喚醒的我慌慌張張地收拾起書案上的畫卷,方丈說安公子的夫人病逝,安公子一家對寺院的貢獻很大,所以這一次眾弟子將一起去山下做法事,他年邁不便下山,由我代他前去。
    臨走前我看了一眼金佛,西天如來,你真的有心?
    我隨著眾師兄一起來到他的家中,隻見豪宅高建,好不奢華,唯有前台棺木供像冷冷清清,待我們進去後突然亂棒打出,原來這次我們竟成了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失望和疑惑之餘眾師兄決定回去,我向師兄說明我留在山下的緣由後便離去,隻是聽到大師兄如那日方丈為我剃度時一樣深深歎了一口氣。
    你可曾記得我?
    我拿出畫像,高高舉起,眾生既然皆苦,浮華亦可有目共睹。
    “這和尚拿著一張畫像耶?這畫中人是誰?
    “好像是安公子!”
    ——人群中有人對著畫像指指點點,為這僧凡奇事議論紛紛。
    聽到外麵的喧嘩,便有人前來開門。
    開門之人是個小孩,隻見白衣素裝,眼中卻沒有半點悲傷,反而怒視著我。
    他是認識我的,也是那天唯一見得我真麵目的人,想來他一定記恨著我,可我畢竟不是醫道之人,能留我臥榻之側給予他們已經是我的大愛了,又何必救死扶傷。
    “你來我家做什麼?”屋裏傳來男子的聲音,小孩聞聲便進去了。
    我能做什麼?
    “安施主,小僧受方丈之托,來為夫人吊唁。”我作揖回答。
    “既然如此,你進來吧。”屋裏的男人說。
    他一如從前,一身豎領輕裝端坐在上方,見我來了便示意旁人退去。
    “你……怎麼出家了?最近……還好嗎?”他關切地問道,站起來仔細打量著我。
    好?能好嗎?你在我心口插了一把刀,然後又來問我血是怎麼來的。
    “施主多心了,小僧剛才說過了,小僧是來吊唁的。”說著我拿出包囊裏的法器,依照著方丈做法事的樣子胡亂作了起來。
    說來真是可笑,方丈從未教過我法事,連念經也是跟著師兄學的,平日除了打掃寺院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偶來香客貢獻香油錢,便指引香客用齋飯;對麵做法事的對象,我之前又是巴不得她死,現在死了,我心裏卻開心不起來。
    “芯玥走的那天是個下雪天,我們出門的時候沒想到雪會這麼大,本來想著多天去北邊一點的地方看看,芯玥最喜歡北方的梅。可是那天到了蓮魚的時候雪突然變大,找客棧也無人招呼,芯玥被山上掉下來的石頭砸到的時候我們找遍了村人,要麼視而不見,要麼閉門不出,我恨透了那裏…。。”說著,他的眼眶漸漸濕潤。
    “後來找到了一間茅舍,是個和尚,可是茅舍裏連米和水都沒有,火都已經熄滅了,茅舍旁邊還有一座墳。後來我們凍得在茅舍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地上多了一袋米,但是那個和尚不見了。我始終沒見過他的臉……”他用袖口擦著滑落的淚水。
    茅舍的和尚,原來那小孩什麼都沒告訴他,我歎息著,小孩又怎麼會知曉我跟他的過去,如果我和他還像過去一樣,那麼又怎麼會有這個小孩。可是,我們回不到從前,回不到那些年戲裏說風流的時光。
    我隻是靜靜地聽著,手上擺弄著法器。
    “其實我很感謝他,我也曾派人打聽這和尚落腳何處,但是眾人皆不知。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芯玥去世的消息,甚至連嶽父和嶽母都未來得及告知,我很難過,真的,我從想過這樣的生活就結束了,愛情來得太快,走得太急,就像一陣風。”
    他說,現在終於輪到自己聽著別人的甜蜜話,看著自己的碑中人了。
    那麼我呢?我能做到最勇敢的事情,就是聽著他接下來一個人自言自語時而悲傷時而歡喜地講著關於他們的愛情故事。
    “嘭”的一聲,香爐被我碰落在地,香爐裏的灰散滿了一鞋,滾燙的感覺從腳底注入腦海。
    “你沒事吧?”他急忙上前替我梳理著落在身上的香灰,一臉著急的樣子就像過去,柔情雖不改,可是故事已不屬當年,而我們自己已是舊袍換新人。
    “謝謝安施主,小僧吊唁已畢,就此離開,人死不能複生,還請安施主節哀順變。阿彌陀佛。”
    “你就這麼走了麼?你難道這麼不想見我?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在後麵大喊著,淚水瞬間掛滿了臉龐,然後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我沒有回頭,還是靜靜地聽著。
    “結婚那天,我找遍整個縣城都沒有找到你,我隻當是自己瘋了,錯過了拜堂的時機,錯過了洞房花燭,最終還是錯過了你。如果不是這家人大度,理解我,包容我,芯玥怎麼可能還與我結尾夫妻。所以,你能告訴我你那天去哪兒嗎?”他一把拉住我的說,我從他布滿淚水的雙眼裏看到不忍。
    “請施主放手,我已皈依佛門,凡塵舊事已經忘卻。”我淡淡地說。
    “忘卻?你當真忘得了我?說好一起遊山玩水,說好一起風花雪月,說好一起兄弟到老……”他的聲音被抽泣聲蓋去。
    是啊,說好一起白發相依的,也說好你若今生不娶,我便今生不成家。
    淚水滑過,手裏的佛珠用於用力過大,連同眼眶裏的淚滴散落了一地,你都已經娶妻生子,那麼我找誰去成家?
    我奪門離去,路人疑惑在旁,隻見得安公子哭坐在地上,衣領濕透。
    憋了數久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奪眶而出,盡管哀莫大於心死,隻是時事不同,道義不同,就算心不死,人也回不到從前。不是愛拋棄我,是時間沒有等我,是你放棄了找我,我就在山的另一邊,而我們就這樣迷散在陌生的風雨裏,從此天各一方,兩兩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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