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再次輪值已經過去了多個月，昨日桃花凋碧樹，轉眼蓮花枯。
    天氣漸漸變涼，落葉堆滿了一地。我無精打采地清掃著寺廟的落葉，望著山的另一邊，心不在焉。他還好嗎？
    那天我回到寺廟，把我自己關了房間內整整一個月，方丈和師兄來找過，見我一臉悲傷的時候方丈說了八個字便離去——“達摩未老，凡塵難渡”。
    那也天，我以為自己快死了，我吃不下任何東西，心口如萬蟻噬心。我想過回去告訴他關於我的執念，也想過還俗，我把畫像掛在書案上，我想一拳打爛畫中人，卻使得自己的手受了傷，書案被我打出了一個凹痕，然後書案上的經文散落了下來。
    我拾起地上狼藉的經文，見到了《達摩事跡》，書頁已經泛黃，由於天氣的潮濕，墨跡變得暈染開來，字體卻是依然蒼勁有力。
    “吾本來磅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書中人如是說。
    凡塵中的世人，隻因沉溺於情愛中，因而迷失天性，所謂五葉，不過：愛我，愛你，愛他，愛她，愛自己。
    佛愛眾生，後有菩提。
    我把五葉寫在五指上，聽著外頭雨點落在樹葉上的聲音，就像心裏的波瀾，一石激起重重漣漪。
    我想今生我斷斷不敢再愛你，我始終等待與你的邂逅，可我終於親手葬送了和你的重逢。
    我也不會愛他，因為他即是你。
    愛我？你不會愛，你已經負了愛你的人，負了我信以為真的誓言，那麼我又豈能再負如來。
    我唯獨愛我自己，愛一顆丟失在凡塵的心，我知道我再也尋不回那顆鮮血淋淋的心了，我隻好念佛來超度它，用今後的年年歲歲來度化被和他有過的曾經，在梵聲中漸漸忘去。
    他如剪紙般烙印，在有生之年遇見他，竟然花光我所有的運氣，想到情至深處我還是會拿起木魚念一遍心經，梵文聲中堪透了誓言的分量，看到佛的精致。
    方丈常常找我談話，他問我可懂“三冥佛法”。
    我搖頭說不知。
    方丈說，三冥，其實是指“天、人、地”，天有佛仙，人有俗塵，地有魔鬼。天地初始，並無人魔仙之分，隻道女媧造人賦天地以靈氣，卻不知道女媧造人亦玩弄了天下蒼生。你知相由心生，卻不知心亦有心魔。心術不正，死後成鬼成魔；相生吉相，功德無量，便成佛成仙。天地眾神，無不經曆千世白劫，可是在成佛成仙之前畢竟也隻是凡人，要秉持修行，隻能六根清淨，你可以情情愛愛，但是你要想著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一生的宿命。都說佛能看透人間善惡，是因為佛在成佛之前飽嚐人間善惡。佛本凡人，怎會無情，佛愛眾人，是謂普度眾生。
    我呆呆站在原地，香客們在這裏起承轉合，在佛前禱念平生夙願，而我漸漸閉上雙眼，腦海裏沒有了他最初的模樣。
    別了，曾數日魂牽夢縈的人；
    別了，不被世人認可的誓言；
    別了，曾年少輕狂的年紀；
    別了，夢裏夢外的人。
    明知風景與你無關，卻注目流連。明知前路早已無緣，卻奮身向前。多少無奈變成了繾綣，多少白癡還不如人猿。。。而我們自以為是的紅塵舊夢，也終於敗給了一句年少輕狂。
    那日，方丈圓寂了。
    香客們圍滿一團，淒聲慘慘。
    方丈淡淡地看著周遭的一切，然後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我，微微開啟泛白的雙唇似乎要說點什麼，而這微弱的吐字最終還是化作一聲似曾相識的歎氣聲，終於，方丈駕鶴西去。
    那幾天寺廟裏天天忙到落日餘暉，後來德高望重的淨慧長老成了廟裏的住持方丈。
    在方丈出棺的那一天，我在人群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還是沒有變，哪怕失去了給了他一生富華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報自己的嶽父嶽母的，也不知道後來有沒有再覓風流。
    我轉身，輪轉的佛珠在感歎如南柯一夢的浮生。
    “禪和。”人群有人叫住我。
    該來的還是來了，我無力回避，不妨將話講明。
    “施主。”我轉身，作揖。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淚眼朦朧。
    “施主請自重。”我向後推了一步。
    “你還沒告訴我，那日我結婚你為什麼不來。”
    “我本是修道之人，既與你紅塵已盡，自然重歸廟門。”
    “可是當時我說我要娶芯玥過門，你也沒有反對，不是嗎？”
    “……”我反對有用麼？我豈能為了一己之私懷裏你一生的幸福。你要飛翔，要你想要的生活，你說你厭倦了戲裏人生，你說你想過最好的生活，我怎能不讓你去。
    “你說過的，今生我若不娶，你便不成家。後來我娶了，你就這麼……”
    “我的確說過，現在你也知道了，寺便是我家，佛道便是我的業道。”
    “禪和，我不甘心，我們那麼好，想當年食同瓢寢同床，你卻因為我成親而到這破廟出家做了和尚……”他抽泣著，淚水還是滑落了下來，這個素以堅強的男子泣不成聲。
    “爹……快走吧。姥爺在前麵等著呢。”男孩從人群中閃出，對麵前的人喚著父親。
    我轉身，抬眼望著緊閉雙目的金佛似乎微微睜開了雙眼。
    “禪和，我要走了，此去經年，恐難再見，你……保重。”他拭去他一生最後的淚，望了望判若兩人的故人，終於絕望地離去。
    “一路平安。”我心裏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