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去經年,終不可幸免(10)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2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她的車開得極快。沿途的行道樹連成墨綠的一片,隻是略略多看了幾眼便覺得眩暈。
“怎麼,不舒服?”她甚是從容地摘下墨鏡,一手虛扶著方向盤,剔透的指尖輕輕叩擊著邊上的水晶煙灰缸。清脆的叮當聲和著呼嘯的風聲自耳邊刮過,震得耳膜發疼。
我抿了抿幹燥的唇,“有點,不過還好。”
她也斜著睨了我一眼,“就快了。”
果真是很快就到了。下了車看到門麵尚有些震驚,她竟然約我來Blueberry!
Blueberry在本市名聲大得很,是個一擲千金的歡場,據說後台老板來頭也大得很。當然也因為後台硬,那些紈絝公子哥兒也樂於在這裏放浪形骸。這裏我自是來過,也見識過那些日夜顛倒的糜亂。不過總歸是有二哥陪著,倒也不覺得什麼。隻是現今的形勢是大不一樣了。
高跟鞋特有的撞擊聲再次由遠及近,楊妤仗著那十二公分居高臨下,眼裏糅雜了絲輕蔑,“我下班一般都愛來這兒,不介意吧?”
“不會。”
“那再好不過。”隨而挑挑眉,示意我進去。
因為現在時間尚早,Blueberry裏的客人不多,那些燈紅酒綠也還未來臨,原本魅惑放浪的空間因此顯得有些幽暗和清冷。楊妤輕車熟路,徑直在吧台一角落座,指間不知何時撚了支細長的女士香煙。
“妤姐,老樣子麼?”調酒師熟稔得很。
“嗯。”縷縷輕煙隨著她的話語慢慢溢出,LaVieEnRose的前奏也幽幽響起。
“一杯FavorTango。”我淡然坐下,這種場麵我不是沒有見過,應付一下也還是可以。
她的眼裏跳過些微詫異,旋即化為淡笑,“真是看不出來。”
“說正題吧。”說實話我現在很累,不想再周旋。
“看來你也不傻嘛。”她吐著煙圈,眼神在煙霧中也茫然了起來。“其實具體的我也很模糊,不過大致的答案我還是能給你的。”
我深深吸了口氣,一直縈繞著的疑惑即將解開之時,我竟有些退卻。
“等一下,我不想知道了。”
“你確定?”
“我確定。”不論那答案是什麼,終歸還是會揭開舊日的傷疤造成二次傷害。與其如此,不如天真些。我將剩餘的FavorTango一飲而盡,“抱歉,我先走了。”
我的腳步很快。如果可以,我隻願我從未與這個女人再見。
“因為宋家不允許一個瘋魔的女人進門!”
泛著妒意的聲音又尖又細,直竄竄地鑽進我的大腦皮層之中。
她端著藍盈盈的雞尾酒走到我跟前,依舊是不變的淡笑,麵孔卻因沾染了幽紫色的燈光而分外可怖。
“你知道你為什麼瘋魔麼?”
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因為你懷孕了,然後——”
我急急後退兩步,“然後怎麼了?”
楊妤抵在我耳邊微微呢喃,栗色的發絲掠過我的脖頸。
“流掉了。”
我的頭瞬間疼得厲害,心也像被絞著。“你說什麼?”
“我說流掉了,你聽不明白麼?”
“這不可能。”這乍一聽似乎是有些可信度,但仔細一想便覺得不大合理。懷孕這麼大的事,就算記憶不再,身體上的創傷是怎麼也掩蓋不了的,而年檢的結果總是不會騙人的。
“怎麼不可能?”她輕輕掐掉煙,“如果不信,隨便去哪家醫院查查就知道。”
她的話無疑是個巨大的炸彈,但我不可能也不允許自己在她麵前流露絲毫敗象。強自鎮定下來,我同樣輕佻地回擊。
“我想我這一趟出來是沒什麼意義了。最後多嘴說一句,如果你想挑撥,那麼你就選錯對象了。我和宋楚涵現在丁點關係都沒有。”我那偽裝的不屑一顧顯然刺痛了她,“你很敏感,但似乎過了度。最後再奉送一個獨家消息。”她同樣將那杯雞尾酒飲盡,“是他不要那個孩子。”
孩子?我徹底懵了,腦袋像個陀螺般天旋地轉,眼前紅綠燈光於我看來竟全然一片漆黑。我不知道,在那些我記不起來的、遺落的歲月裏,究竟發生過那些事,經曆過怎樣的快樂歡喜或是苦痛折磨。楊妤的話聽起來真的很真,似乎由不得我不去相信。理智叫囂著要鎮定,而情感早已崩潰決堤。腦袋像要裂開了般疼痛,痛感直達心脈深處,好像要將畢生的痛都釋放出來。
若這些事都曾經真切地發生過,那麼,那些日子裏我究竟經曆了什麼?
這是在世界變得漆黑之前我最後的意識。
————————————————————————————————————
腦袋昏沉得厲害,模糊地感到有人輕輕握著我的手,聲音壓抑而低迷,“依依,對不起。”繼而額頭上有了酥酥癢癢的觸感,然後是臉頰……嘴唇。這樣的觸碰像羽毛般輕輕掃過,迷蒙著煙一般的霧氣。我拚命想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人,無奈眼皮重得令我無能為力,隻好在不知對方是誰的情況下,容許這樣親昵的觸碰。我並不討厭這般的撫摸,甚至還覺得舒心而又甜蜜,就像冬日裏被溫煦陽光拂過的柔軟。
應該是淩越吧。這樣的趁人之危,等我醒了定要好好說說他。
我正這麼想著,迎麵而來一習清冽的草本味道,接著便是柔軟濕熱的觸感,就在我的左眼上。
原本昏沉的腦袋突然一激靈,又開始混亂。這絕不可能是淩越,甚至不可能是世上除他之外的另一個人。
……
“楚涵,要是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怎麼辦?”我咬著唇在角落愁雲慘霧。
“你也不要愛我,那不就好了。”明明是句絕情的話,言語間充斥的卻是溫軟的情愫。
我低著頭,遲鈍地沒有發現其中顯而易見的貓膩,原本就垂著的腦袋更低了。
他淺笑著輕擁我入懷,唇已然吻上我的左眼,“傻瓜,永遠也不會有一天。”
……
是他嗎?是他吧。
我竭力想睜開眼,渾身卻一丁點氣力也沒有,真是不喜歡這樣無用弱勢的自己。
那人輕輕鬆開我的手,細心地掖好被子,然後便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和關門聲。
興許隻有我生病時,他才會想當初那樣待我如珍如寶。若真是如此,我想我寧願一病不起。楊妤的話言猶在耳,其中的真真假假我尚且辨不清。其實無論那是真是假,結局已然鑄成並無從改變。隻是這個若是真相,未免太殘忍。
眼前依舊是迷霧一片,楊妤的秘密、他的態度、宋伯母的邀請、C&W的聘用……,這一切似乎是一個環,彼此銜接、彼此聯係。可惜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撥開雲霧。太多剪不斷的片段在眼前混亂著放映,而事實便在這其中如淩亂的線球般被包裹。
思及這些牽扯不斷卻毫無頭緒的片段,我的頭愈加疼痛,竟像活生生要被劈成兩半。隱藏在深處的記憶叫囂著想要出來,眼看著即將清晰起來,無盡的疼痛卻將其生生壓了下去,那些記憶便如同墜崖的人一般重重掉落,再次埋入幽幽黑暗之中。
我不知後來又睡了多久,等我醒轉過來時夜色正濃。應該是昏沉了太久,腦袋還是悶悶地疼。稍稍動了動便發現一旁和衣而臥的淩越,他似乎睡得不大安穩,就連夢中都是輕皺著眉。
今夜並沒有什麼疏月朗照的意境,唯一的光亮就是窗簾縫間漏出的些許路燈昏黃的光。為了不吵醒他,我輕手輕腳地起床,赤著腳走到陽台上。萬家燈火此時早已熄滅,初秋清爽的氣息凜冽。
那次在昏迷中的清醒我自然還記得,我想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我們似乎進了一個自相矛盾的怪圈,微微的溫存後緊接的便是刻意的疏遠。若我對他而言僅是舊日的女友,一個不再愛了的人,他何以待我如此?還有楊妤說的那些,我也不知該不該信。所有的事情都如霧裏看花,教我看不清全局。
我想這便是所謂“當局者迷”。